皇宫里面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没有了皇后的宫宴,甄嬛谨守着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又不坐在皇帝身边,更显得坐在高位上面的雍正像是一个孤家寡人——一条年纪健老的龙,带着一股子英雄迟暮的无端狠厉。
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场合,但是在场之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有着一种谨慎和小心,所以大家就连喝酒嬉笑的时候,都不自觉地会将视线聚焦在整个屋子的最重要位置。
也就是皇帝所在的位置。
这场宴席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哄皇帝开心。
成了家的果亲王,在出席宴会这件事情上,再也没有之当年那样说迟到就迟到的放荡无羁,而且“大病一场”之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沧桑了许多。
只有当眼神划过甄嬛所坐位置的时候,才会有两份光彩。
弘历坐在靠后一点的位置,虽然是皇子,而且现今这段时间在朝堂之上也算是有些权柄,可是在家族之中,现如今的他还是一个不能太靠前的晚辈。
至少和那些宗室王爷比起来,他还差得远。
但其实坐在后面有坐在后面的好处,至少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纵览全局,清楚地看见这大殿之中每一处暗流汹涌,以及在烛光之下,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交流些什么。
所以他自然能够满意地看到,宁嫔的目光盯在果亲王身上看了许久,那视线之中的关切是做不得假的,显然,果亲王“病”了这么久,这天底下还是有人是真心关怀他的。
这样一份真心,如果不能够得到妥善的利用,就连他也会觉得可惜的。
不过,不要紧,毕竟每一次阖宫宴饮,都还是有许多意外会发生的。
现在晚宴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到穿针引线的时候。
在众人的奉承之下,被轮番敬酒的皇帝,自然没有当年那样好的酒量,年纪已经摆在这儿,这两年又轮番经历过几次大事,再想和之前一样已经不可能了。
而在宫殿之上,有些话自然是不方便说的,熹贵妃坐的位置,离皇上实在是太近了,哪怕是稍微有一些轻微的动作,都有可能被皇上收入眼底,所以即便是果亲王想要说些什么,甄嬛也只能当没看见。
但他们终究有说话的时候。
酒过三巡之后,甄嬛站起身来,表示自己要去更衣,果亲王看到甄嬛的动作,也想跟着一起走,却被身边的一只手紧紧压住了。
不是浣碧,是允禧。
允禧几乎是和甄嬛同时间站起身来的,在甄嬛和皇上说话的间隙,他便走到了允礼的身边,在甄嬛离去的时候,伸手压住了允礼的肩膀。
“十七哥病了这么久,咱们兄弟都多久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如今十七哥身子好转,我理应敬十七哥一杯。”
他们两个人之间自然是不必搞这些花头的,但是来自于允禧双眼之中的视线过于灼热,显然他并不赞成允礼在这个时候跟出去。
想说话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用不着赶在这个时候。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动作,自然也落在两位福晋的眼中,玉娆和浣碧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这时候到底也表现出了两分姐妹的默契,至少配合着允禧的动作,将果亲王隐隐围在了中间。
而伴随着这些同时发生的,还有弘历与宁嫔的动作。
宁嫔的性子皇上是知道的,一向直来直往,不怎么理人,最近这段日子虽然变得温柔了一些,但是和别人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温顺。
皇上前两年是很喜欢这种性格的,如今随着年纪大了,也愈发喜欢温柔小意的年轻姑娘,宁嫔在皇上这儿得到的恩宠,自然就要比从前少上一些。
宁嫔自己当然也知道,如何能够让皇上更加喜欢,但是她不屑于做那些争宠的事儿,皇上不喜欢她,反倒是正中她的下怀,她原本也不怎么想搭理皇上。
所以弘历与宁嫔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宴席上面的一点波澜,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出去更衣或者走一走醒酒都是寻常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是对于弘历来说,宁嫔可是他今天晚上的目标。
叶澜依从大殿之中走出来,并没有随身带着宫女,她很习惯一个人在晚风之中走一走,毕竟在宫里头做事情,带着一个贴身宫女,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方便。
再者说,在这样的场合里,她出来做的事情,也不太适合,让更多人知道。
她其实是在等。
大殿周围的小路,她早就了然于心,现在这个时候,就得等到王爷从里头出来,然后看王爷往何处去了。
毕竟上一次,她也是这样,听到王爷和贵妃的对话的。
其实到如今这时候,她已经不再计较王爷和贵妃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只是许多年来,对王爷的爱意在她的心中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她仍旧记得自己曾经和甄嬛说的一句话,只要是为了王爷,她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如今王爷病了这么久,即便是她,也看得出来是因为之前和亲的那件事情,王爷如今被皇上猜忌,自然是因为贵妃的缘故。
若是没有了贵妃……王爷的处境是不是会好很多呢?
叶澜依当然不敢肯定这个想法,但是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所以她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跟出来。
只不过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出来的王爷,反倒等到了四阿哥。
“宁娘娘怎么站在这儿?”弘历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这夜黑风高的,宁娘娘小心着凉。”
“不要紧,本宫是有些醉了,吹了风反而能够清醒许多,四阿哥这是往何处去?”
“我正准备走走,醒醒酒。”
既然是私下里碰见,说话就不必那么谨守规矩了,弘历甚至都没有对自己的心思过多掩饰,只是随口说道:“十七叔如今身子好了,我自然也替十七叔高兴,刚刚出来的时候,我还瞧见十七叔被众人围着敬酒,想来身子也是大安了,过些时日,应该就能够回来帮着皇阿玛处理一些政事了。”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叶澜依从四阿哥的口风之中得知王爷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来,心里头顿时顿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那自然是要为王爷贺喜了。”叶澜依眼眸之中依旧淡淡的,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绪来:“四阿哥若是想要走走,也该及时动身了,早去早回也能及时回到席上,别光顾着陪本宫在这说话,反倒耽误了你醒酒。”
见到叶澜依这样急着催自己走,弘历便知道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淡定,于是后撤两步,微微欠身行礼离开。
拐过一个拐角之后,他把头转过去再看刚刚那个位置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叶澜依的人影了。
他脸上勾起一抹笑。
如今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剩下的就要看额娘那边,怎么才能够把他们之前所约定好的那些话一点一点说给宁嫔听了,至于宁嫔听了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那和他们“母子”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切都是宁嫔自己的选择。
在昏暗的阴影之中,弘历的眼神灼灼,低声呢喃。
“既然愿意为了十七叔的安全做任何事,那么宁嫔娘娘,你可别让我们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