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乡里人家偶尔有些不明的病症,陆午白日的时候不在,便是去了村里一趟。

    看的是个惊厥过去的小儿,按中冲与内关之穴一炷香时间,那小儿头脸的汗退下,呼吸平复。

    那小儿的爷奶谢他,要留他吃饭,他自是不肯。

    嘴里说着举手之劳,他的脚步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慌张。走回道观的路上,他经过溪下。

    桃溪的上游在后山,下游却是在村里小桥边。陆午经过那里,不经意望了一眼,眼里是个蓝布衣裙的身影。头上包着一块碎花白布,黑发垂肩,秀婉的面庞上透出汗意来。

    周围的议论声不知怎么传到他的耳朵里。

    “嫁过来了六年,一个孩子也没有,难怪她家里人不容她。”

    “可不是她丈夫的毛病?她丈夫不是都病了好几年?怎么都怪她身上。”

    女子浆洗衣物,重重拿着棒槌捶打衣服,那些议论声,她好似一句也没听见。

    “可怜咯……,我天天听到她家里人骂她……”

    丽娘垂下头,近六月的天,她的袖子只挽了一道,脸是白净的,脖子底下却隐隐透出淤青。

    陆午的脚步没有停留,不知怎么听到了那么多话。他照例回了道观。

    可临睡之间,他却想起那女子抬起头来望他的一眼。

    那是一双透着哀意的眼睛。

    陆午解过她的签,签词之中,她命中无子。却不是她自己的原因,嫁了一个有疾的丈夫,不光是负累深重,命运也经受牵连。

    夜中,丽娘从榻上滚落,她的衣衫袒露,肌肤丰润,可却布满了难看的抓痕。

    “没用的娘们儿!”男人愤怒的咆哮像无情的河水,将她从满室的狂躁中推了出去。她被撵到了屋外,所幸是六月天,不算寒冷。

    月明星稀,她拖着脚步走出了门。到了桥上,看那溪水在夜里泛出冷光。

    她无声无息地哭。

    哭着哭着,眼里却像是察觉到了一个身影。

    是个少年人,面容很是清秀,生着一对星子一般的眼睛。

    丽娘的眼泪坠到手背上,看着这个少年,她的眼睛仍然透着哀意,可仍是温和的,沉默地望向他。

    世上的缘分有深有浅,有人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他与这个女人只见过三次,三面之缘。

    今夜出来之时,他神思仍然清明,可仍是不由自主。女子用手擦眼泪,身影像是随时会消失。陆午看了一眼滚流的水,他听见了自己如梦一样的叹息。

    竟然不知道究竟是她走向了他,亦或是他走向了她。

    只是两道身影缠在一起之时,他们已经到了一片竹林里。

    等到唐枕找来,知道自己晚了。

    一轮清月上了中天,女子的脊背靠在了少年胸膛上,这是真的鬼使神差,意识可说是清明的,可偏偏不由自主。陆午知道自己犯了错,犯了错也心甘情愿。

    丽娘的头发全散在身上,眼睛极亮地凝视着他。

    他咬着牙,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丽娘张了张嘴,洁白的牙齿中吐出几个字,“你是救我的人……”

    竹影深深,青草交错,唐枕悄无声息地停在几丈之外。那两道勾缠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睛里,他皱起了眉,脸上闪过一抹忧色。月亮隐去的时候,丽娘已经走了,陆午捂着太阳穴,他睡了一会儿,此时有点难受地坐了起身,走出来,竹林外头,赫然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师兄,陆午的脸瞬时白了一片。

    唐枕扭过头,他在此喂了一个时辰的蚊子,此刻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瞧见陆午的模样,便是微微冷笑了一下。

    “师兄——”

    陆午知道糟糕了。

    唐枕没理他,陆午路上急得脑袋都快冒出了汗,可偏偏不知怎么解释。他是有意识的,不是被骗来了这里,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越是如此,越是无法原谅……

    等回到观中,看见了清晨起来锻炼的老七和师妹,陆午骤然想起,昨天他还想提醒师兄来着,说别让那张公子勾走了师妹。岂料才短短一天,他反倒完了。

    道门有戒律,他自幼修道,心知自己犯了哪一条。

    陆午的失态,余鸣和花铃都看了出来。

    她这位陆师兄也许从来就没有这么神不守舍过,在殿里呆了一天,余鸣去敲晚钟的时候他竟然还像被吓了一跳。

    余鸣瞟了他一眼,眼神上下扫量,末了便抛下一句话。

    “老五,你这是怎么了?被勾了魂了?”

    陆午跪坐殿内,忽地悔从心来。他不该——!!

    可是,浑浑噩噩之间,他竟然还担心那个女人往后该怎么办。

    余鸣叫花铃离陆午远点,“你陆师兄今天有点不对劲。”

    花铃看出来了,陆师兄是挺不对劲的。就从他煞白煞白的脸色便能看出来,他有事。

    可花铃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师兄在屋里坐着,似像思索什么。

    唯独那个一心来求的张公子,居然最像心无旁骛,七师兄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此刻他站在屋梁上,似乎正在检查上面的瓦片。

    花铃绕了一圈,她的糖还没吃完,嘴里咕唧咕唧嚼着最后一块,忽见石阶下方奔来了一道人影。

    人影雪白,穿的是白衣,乃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也做道姑打扮。

    本能的,花铃觉得这女子和妙姑娘有关系。果然,这女子见了她,便抬起手,双手奉上一样东西。是件白色的信封。

    “请唐道长收。”

    女子说完,看了她两眼,想必觉得她是个乖巧的丫头,扭头便走了。

    花铃拿着那信封,凑到鼻尖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又捏了捏,仿佛捏到一块硬物。

    是什么东西?

    她捏着信封走向后院,那女子定是妙姑娘派来送信的。……妙姑娘会给师兄写什么信呢?

    她心里好奇得很,低着头走到半道,不期旁边撞来一个人。

    是她那神不守舍的陆师兄,“师妹,你没事吧?”

    花铃被他按住,摇晃了一晃,说没事。

    陆师兄仿佛并没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愁眉深锁地走向了他的屋子。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花铃蓦地发现,方才撞动之中,信封竟然掉到了地上,她摸到那硬物似乎变成了两块,忙是惊讶地倒了出来。

    一块玉佩,居然碎了!

    天呐……,花铃万没想到这里头的东西是一块玉佩,忙将那丝线悬着的碎玉捡起来。怎么办?这怎么交给师兄啊,师兄会不会怪她?

    当花铃把那封信递给唐枕的时候,她的脑袋几乎要埋到了胸口。

    师兄却没多加注意,接过了信打开来看了看。

    妙姑娘信里写的,乃是一番谢词,她修炼得顺利,已是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是以特来谢过他。

    只是言语的最后几句……,唐枕读着,便觉得有些意味不明,他喊了花铃一声,“谁送来了这封信?”

    花铃说了,不是那个檀烟。

    唐枕摇摇头,依妙姑娘的意思,仿佛是送了一件信物给他,信物当然是要退回去的,可偏偏又只收到了一封信。他心道也许是误会了也未可知,心头有别的事,无暇多想,便把信放在了一边。

    花铃心虚不已地走了出来,师兄好像没发现——

    不过,妙姑娘送了一块玉给师兄,应该是个值钱的玩意,她怎么才能赔点起啊。

    花铃烦恼了。

    大抵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吃过晚饭,一更天之时,差不多是该睡觉的时候,花铃很想去找师兄,与他说明今天的事,可到师兄门口,才发现房间里没人。她绕着找到了前院,十分意外的,看见了一个人跪在殿头。

    ……陆师兄。

    今天白天他就呆在殿里,现在怎么还跪着了。花铃好奇,小步走了过去,便听到一道淡漠的声音,“有错要认,有罪受罚,你想走,能走去哪儿?你师姐的观里都是女子,你莫不是还昏着头?”

    师兄带着训诫之意的声音叫花铃提起了心,陆师兄好像真的犯错了,却不知犯的是什么错。

    跪在地上的身影一顿,蓦然低下头,双眼通红。

    唐枕站在他身边,“小五,修行不易,只要你迷途知返,今日之事,师兄原谅你。”

    这一时间,陆午攥住了两个拳头,终究是认了。

    “师兄,是我不对——”

    唐枕见陆午能认下,心中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那女子不是寻常的女子,乃是一只魅化为人,陆午年纪太轻,只怕不是今日才被那女子看上。好一只魅妖,果然有几分手段。

    唐枕在陆午背上拍了拍,叫他跪到明日,而后走出了殿,他知道那女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师弟,多半是还会再来的。

    走出了殿,眼中却闪过一道身影。唐枕凝目看过去,正是他那听到动静急忙奔逃的师妹。

    一个两个的,真不省心——!唐枕无奈摇头,然而到底是自己的师弟师妹,又如何能够将他们抛下。

    同道同门,当是互助互持,真心认定之人,说是生死与共都不为过。

    他也早就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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