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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连绵

    “老爷,给点吧!”

    “好心人,给点吃的吧!”

    “求求老爷!”

    每一辆车过路,都有一群乞丐围拢上去讨要,乌长离从城门口进来,险些被这些人挤倒。

    乌长离跛脚走到路边,四面望去,到处不是商旅,就是流民乞丐。

    她的腿忽然被人扒拉一下,她一惊,慌忙退后,脚底那骨瘦如柴的小男孩身体歪斜,倒在了地上。

    “喂!你醒醒!”乌长离赶忙蹲下去扶住男孩。

    “饿……”男孩瘦得只剩一层皮的下巴动了动,吐出半个字来。

    可乌长离身上没有食物,准确的说,她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姐姐,我饿……”男孩干枯的手指颤抖,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水。

    他像濒死的鱼一样。

    乌长离忙道:“你别睡,我去给你找吃的,你别睡!”

    她抱住小男孩,左顾右盼:哪里有吃的?她也没有钱……钱?对了,她从山贼身上抢过一串金链子。她如获甘霖,立即往自己怀里摸金链子,可却是空无一物,她又慌忙地搜寻全身,身上除了陈水水留下来的一把匕首,什么都没有。

    不好,肯定是逃跑的时候弄掉了。

    乌长离的心情一落千丈,小男孩又软软地倒在她怀里,呼吸极其微薄。

    不行,要赶紧找到食物。

    她背起小男孩,左右张望,寻到一家包子铺,她赶忙跑过去,可还未等她开口,老板便挥起长勺:“一边去一边去!”

    看老板的神情,大抵是把乌长离也当做乞丐了。不过这也不算错,乌长离整个人灰尘扑扑,手脚脏污,头发散乱不堪,任谁看了都会这样想。

    乌长离转身找下一家,下一家,再下一家,都是相同的回应。而更糟糕的是,背上的重量逐渐上升,呼吸几不可闻,她扭头喊了一句:“很快就有吃的!”

    背上的小男孩嗫嚅了一声,头微微抬起。

    乌长离深吸一口气,左手勾住小男孩的膝弯,忍住脚上伤口的疼痛,迈大步子快速走到另一街巷。

    “老板,求你给他点吃的,我可以帮你洗碗,洗菜,都可以做!”乌长离找到一家面铺,焦急地问道。

    老板歪头瞧了瞧她背上的小男孩,挥挥手:“这孩子活不长了,粮食给他也是浪费,还有赶紧找个地方替他收尸吧。”

    乌长离心生怒意,皱起眉头,转身继续在巷子里寻找。

    还可以做什么?她会认字,会武艺,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做,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呢?

    她低头暗暗哽咽,扬起脖子四面寻找,这时一辆马车从巷口进来,马夫挥舞鞭子驱赶乌长离:“快让开!”

    乌长离急忙往后退,不料脚跟撞到石梯,身体仰倒下去,小男孩也从她背上滚下去。

    “干什么!快让开啊!”小男孩滚到了小巷中间,马夫嫌他挡路,高声骂道。

    乌长离撞到了伤口,疼得她倒吸几口凉气,又一骨碌爬起来,托起小男孩躲在一旁。

    马车滚滚而过,里面的女人掀开帘子看了他们一眼,对旁边大腹便便的男人嗔道:“邛城的乞丐越来越多了,堵在这路上多难看呀?大人,你也不管管!”

    男人拉上帘子,抱住女人亲一口:“这年头哪里没有流民,你不看就行了。”

    两人嘿嘿的笑起来,车里发出种种声音。

    乌长离听见他们的话,视线不由跟随马车移动,眼色逐渐复杂。

    “娘……饿……”小男孩脸颊深陷,眼睛都睁不开了。

    乌长离忙忙回头,伸手轻抚他的脸,才发觉他身上很冷,急忙倾身抱住他,渡过去一点热气:“你别怕,我一定可以找来吃的。”

    她背起人,咬牙跑向城外。

    城外有树林,里面一定有野菜野草,或许还有兔子、鱼,再不济还有鸟儿,只要有一样,就可以填一填肚子。

    可令乌长离没有想到的是,城外树林里竟是十分荒芜,地面光秃秃的,连树皮都被掀了一层。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不相信每一个地方都是这样,往早上逃跑的反方向一直跑,终于找到一处青葱山林,她将小男孩放到树荫下,扑进草丛里拔出许多草根,捧到小男孩身侧,挑出其中根茎充实的折断来,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

    小男孩嘴唇蠕动,细小的脖子起伏了一下,嘴皮上浮出来被嚼干的根茎。

    乌长离伸手拿去根茎,重新喂进去新的,如此反复了十几次,小男孩胸口的起伏才渐渐明显起来。

    但这一点汁水是不够的,乌长离待他稍微缓过来,起身去找可以吃的动物。

    乌长离仿佛听到远处有水声,再结合昨夜逃跑的见闻,她确信前方一定有河流,于是又跑起来。

    她身体本就虚弱,跑两步就要扶着树歇息片刻,偏生脚底下的路还不平坦,她迈过一块凸起的树根时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她回头看了那树根一眼,忽然感觉方才的触感有点奇怪:树根怎么有点软?

    乌长离心生疑惑,低头看向那截突兀的树根,抬脚轻轻压上去——是肢体!

    “啊!”草丛里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凄惨声音。

    乌长离惊得倒退,后背撞到树干上。

    草丛爬出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男人,皮肤黑黄,死鱼眼一般的小眼睛间或转动一轮。

    “吃……肉……”他看见白白嫩嫩的乌长离,眼睛忽然冒出精光,嘴巴咧开,露出沾染黑血的半截牙齿,像饥饿动物一样爬向她。

    乌长离几乎是弹跳起来,立马奔回小男孩身侧,背起他一股脑儿跑到大路上,太阳映照着她惊恐万分的脸庞。

    成群的乌鸦栖息在树枝上,摄人心魄的怪叫声此起彼伏。

    那个人在吃……

    乌长离回想到一半,便不可抑制地弯腰干呕起来,额头豆大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流淌。

    “哎,小乞丐,让一让,让一让哈。”赶车的商客喊道。

    乌长离恍恍惚惚地挪开两步,汗水流进了她的眼睛里也没有眨一下。

    “唉,这孩子也忒可怜,这个拿着,应该够你们吃两顿了!”商客俯身从牛车里拿出半包东西丢到乌长离脚下,然后驱车离开。

    乌长离木讷地低下头,看见露出一角的干馍馍,胃里一阵剧烈翻涌,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良久,她强令自己克制住心底的恶心和恐惧,俯身把干馍馍捡起来,背起男孩往邛城走。

    回到城中,乌长离把小男孩放到一处小巷的石梯上倚靠着,打开布,捏断小半块馍馍递到他嘴边,声音虚浮:“这是好心人给的,你吃吧。”

    男孩掀开眼皮,艰难地张开嘴,把馍馍含进去了。

    “咳咳……”男孩吞得急,呛出声。

    乌长离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

    男孩看她一眼,嘴巴张开:“干……要水。”

    乌长离把干馍馍放到男孩手边,起身抹了抹脸,有气无力地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水。”

    小男孩点了点头,视线立马移到干馍馍上。

    乌长离吃力地提起脚,转到巷口外,一个正在倒水的老婆婆看到了她,连忙转身,乌长离身心俱疲,抬头喊道:“能给我一点水吗?我只要水。”

    老婆婆撇她一眼,道:“行吧。”

    不一会儿,老婆婆用一个竹筒盛水出来:“都拿去吧,看你也没个壶。”

    乌长离有点不敢相信,抬头看向老婆婆。

    “拿着呀。”老婆婆不满地撅撅嘴。

    “谢、谢谢婆婆。”乌长离接过来,朝她拜了又拜,端水回去。

    “水来了。”乌长离跑回原地,却没看到小男孩身影,左右转了一圈,也没看人。

    “这是去哪了?”她喃喃自语。

    她担心是坏人将他掳走,放下竹筒立马跑出去找,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看到了熟悉的衣角。

    “小弟弟,下过雨别坐在地上。”乌长离一边跑一边喊。

    那小男孩却是一动不动,也不应声。

    乌长离跑到人跟前,见他垂着脑袋,胸口和手上全是馍馍的碎屑,她蹲下来,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喂。”

    小男孩木头一样栽倒在地,碎屑洒在湿润的石板上。

    乌长离的身体骤然一僵,她颤颤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小男孩冰冷的脸颊:“你……你怎么了?”

    小男孩脸色青白,嘴里塞满馍馍。

    乌长离跌坐在地,瞳孔颤动,面容血色骤失。

    他死了,是撑死的。

    傍晚,夕阳西沉,橙红色的光斜斜照进稀疏的林间,映照着乌长离单薄如枯叶的脊背。

    她把小男孩的尸体掩埋在邛城后山的树林里,没有坟冢,没有墓碑,平坦如旧,唯有她五指间粘腻的泥土宣告着这场死亡。

    她枯坐在树下,双眼空洞,没有泪水,没有哀伤,像一潭无波的水,异常平静地遥望虚空。

    时间一如既往地流逝,直到暮色苍茫时,乌长离独自爬上了山顶。

    苍山连绵,草木莽莽,乌长离平静地站在山顶上,微小如蚁,轻盈似羽,一阵风刮过,她的身体就像叶子一样摇摆不定。

    直到夜色从群山外升腾起来,逐渐笼罩整个苍穹,一个竹杖老人牵着一头老驴从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走上来。

    “小友雅兴,也喜欢来此远望吗?”老人须发尽白,眉骨凸出,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一如画中仙。

    乌长离缓缓转身,如同人偶般了无生气。

    “小友,老夫这里有一壶好茶,可愿一尝?”竹杖老人呵呵地笑道,转身从驴背上取下葫芦,抚了抚老驴的瘦脖,蹒跚地走到乌长离身侧,艰难地盘腿坐下。

    竹杖老人取出两个陈旧的木碗,倒满茶,递一碗给乌长离:“小友,坐吧。”

    乌长离呆滞地滚动眼珠,牵动步子坐下来,捧过茶水,低头喝了一口。

    竹杖老人饮下一口茶,颇为自满地摇头晃脑:“好茶,好茶。”

    乌长离又喝了一口。

    “小友以为此茶如何?”竹杖老人笑道。

    “好茶。”乌长离半垂眼眸,盯着地面。

    身侧缓慢地响起呜呜咽咽的萧声,乌长离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竹杖老人手上的残萧:“这是什么曲子?”

    竹杖老人放下萧,对乌长离笑道:“老夫自度之曲,尚未取名,小友以为如何?”

    乌长离盯着那残萧,良久,应道:“好听。”

    竹杖老人哈哈一笑:“小友品味独特,从前我将此曲吹与老友,老友都是满脸嫌弃。小友既喜欢,那将此曲赠与小友如何?”

    乌长离摇了一下头:“不用。”

    竹杖老人轻轻擦拭萧管:“那老夫再为小友吹奏一曲吧。”

    乌长离这次没有拒绝,看着他缓缓吹响萧声,其萧残缺,其声呜呜,断不成章,实在喑哑难听,乌长离却听得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浸其中。

    一曲闭,夜色四合,月光破云而出。

    乌长离睁开眼,看见竹杖老人正慈祥地看着自己。

    “小友,还记得老夫吗?”他笑道。

    乌长离坐直身体,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渐渐升起一种熟悉感。

    “……你是,学宫门口的老夫子?”她微微讶道。

    三年前,她在学宫为婢,曾在学宫门口遇见一位向她微笑的和蔼老者。

    竹杖老人抚了抚白须,笑说:“小友好记性,那日一别,许久未见了。”

    乌长离得遇故人,心情稍微放松,微微笑道:“夫子竟早认出我了。”

    “我在山底祭拜老友,见小友独自一人上山,模样忧心忡忡,老夫便跟上来了,”竹杖老人宽和道,“小友,可是有心事?”

    乌长离慢慢抬起头,眉头紧锁:“我……”

    竹杖老人安静地等候她的言语。

    她抬起头望向蓝黑色的夜空,夜空中薄薄的云层随风浮动。

    “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明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沉重,“人生多艰,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竹杖老人似叹似笑,似哀似喜:“福祸相依,悲喜相生,人生各异,殊途同归,小友,当你行过万重山水,或许会有解答呢。”

    乌长离迷惘地眺望,远处的群山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一条长长的队伍,四面的火炬随着队伍不断移动,队伍如同一条长蛇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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