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

    瑞王疯了。

    铁证如山,诸位大臣都亲眼目睹,他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作困兽之斗虽不明智,但尚有翻盘的一线生机。

    所以当瑞王声嘶力竭大喝一声后,外面守着的黑甲卫如潮水般涌进了寝殿。

    两王都有自己的亲卫,只不过规制有限,且不可随意持械出入宫禁。

    看着眼前明显与规制不符的黑甲卫,靖康帝龙颜大怒,厉声斥骂瑞王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子。

    一日之内,皇家的两位皇子都被冠以逆子的名号,瑞王眼中渐渐展露疯狂,怀王倒是一脸的平静,显出几分身居高位者的高深莫测。

    “父皇,都是你逼我的。”

    瑞王如是说。他夺过一旁亲卫的利刃,直直地指向龙床上的靖康帝。

    “父皇,事已至此,你就顺了儿子,写一道传位诏书,儿臣便放过你和皇弟。”

    黑甲卫把刀抵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脖子上,以此要挟。

    靖康帝不能动弹,怒气上头,险些撅过去。

    瑞王没什么耐心,他干脆叫一旁的关吉起草诏书,然后亲自捧着玉玺走到龙床边强硬地掰过靖康帝的手准备落下大印。

    疯狂逼得他眼底泛红,那身本该一身仙气的道袍此时如权欲血海中浸染出的妖物,让人不寒而栗。

    玉玺很重,靖康帝握不住。

    瑞王咬牙切齿,恶从胆边生,几个大耳刮子扇地靖康帝毫无血色的脸庞肿了起来。

    皇后惊地跌坐在地。

    大印慢慢地落在了明黄的圣旨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似乎已经唾手可得!

    瑞王眼里浮起奇异的光彩。

    他癫狂地畅怀大笑:“皇位是我的!哈哈哈哈,皇位是”

    那个‘我’字只有个嘴型,没有听见声音。

    胸口传来钝痛,瑞王迷茫地低头去看。

    只看见微微摇晃的箭翎。

    “父皇...”

    他只来得及回头喊一声靖康帝,眼中隐隐疯狂的光熄灭了下去。

    瑞王死了,被赶来的人射出的利箭杀死了。

    “陛下,娘娘,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博轼那张脸就这么突兀地闯进眼帘。

    他生的儒雅忠正,与记忆中断开的碎片慢慢重合。

    安秋鹜深深地看了眼,视线在他手中的弓箭上停留一瞬。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冲出来,她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再等等。”

    像是说给别人,也是说给自己。

    黑甲卫很快被控制住,安启辙手拿着兵部的调令调来了京畿大营的兵力先是控制住叛变的御林军,再围困黑甲卫。

    失去了瑞王,这群亲卫便没了主心骨。

    几个亲卫首领被当场格杀,其余众人会被编入军中。

    纷纷乱乱,一时没人顾及上死在龙床边的瑞王,怀王主持大局去了,皇后也没了踪影。

    寝殿中能安静相处的竟然是这一死一躺的天家父子。

    靖康帝眼神复杂,似乎想伸手去够瑞王的手,可是不论他如何使力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终于,斜地里有人帮了他一下,父亲总算握住了儿子那双尚有余温却不能回握的手。

    “儿...”

    靖康帝有些悲从中来。

    论亲疏,瑞王是他期盼多年的长子,是他决定潜心修道之前最得意之作;论君臣,这个儿子一直温顺听话,从不会忤逆他,甚至投其所好学他在王府建了道观,亲自炼制丹药与他服用。

    他不是没有对他期待过,只要他再多忍耐片刻,何至于此啊!

    丹药!

    他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去寻关吉,却见一个酷似穆川的人招手示意关吉过去,内侍官深色的衣角眼睁睁地从眼前而过。

    “陛下是不是在找这个?”

    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靖康帝循着声音望去。

    是那个给他扎针的民间女大夫。

    他有些嫌恶地低垂下眼睛,定定看着她手中拿着的丹匣。

    他讨厌会扎针之术的大夫,这会让他无端想起多年前自己亲手赐死的那个御医。

    他命令道:“去!宣...刚才...刚才在这的严太医来,朕...有事问他!”

    安秋鹜点了点头,拿着丹匣放在耳边摇了摇。

    剩下的两枚丹药在匣子里碰撞,发出闷响。

    她轻笑了下,“我就在这,陛下又请什么御医呢?”

    靖康帝警觉顿起,眉眼含怒,想拿出几分天子的威严,“大胆!”

    安秋鹜却浑不在意,似天真又似挑衅地把手里的丹匣放在了帝王耳边,如刚才那般摇晃了几下。

    “陛下不就是想知道瑞王进献的丹药是否当真有毒嘛,”她眨了眨眼,灵动的眼眸慢慢变得森然,“陛下猜的没错,吃了这么多年的丹药怎会有毒呢!瑞王殿下虽心急,可也算纯孝之人了,自是不会做出这种损人害己的事。”

    帝王的眼里有一瞬间的释然,只是那道光还没有漫出眼框,便被巨大的震怒所替代。

    “你!”

    “他!”

    “你们...谋逆!”

    帝王心性,就算不明白也能猜测出几分。

    这一出闹剧背后的利益既得者还能是谁!

    怀王!

    这个从小就十分聪慧有谋略的小儿子,这个他千防万防的人!

    因为暴怒而勉强撑起来的身子被女子轻而易举地按住,“陛下别气,气大伤身。”

    她伸手转动扎在帝王身上的金针,像亲近的晚辈一样唠着家常。

    “陛下,魏乙你认识吗?”

    帝王错愕地看向她。

    “唉,陛下别这么看着我,民女胆小不经吓。”嘴里说着害怕,可眉眼哪有半分的畏惧。

    “看来陛下是认识的,听说当年陛下才开始炼丹修道时过于激进,常常宣那些有名望的道长进宫讲道炼丹,不曾想有个骗子冒着砍头的风险假冒道士进宫,误导陛下服用了有毒的金丹,是魏院使给陛下扎了一宿的金针,才保住了龙体。陛下可还记得这事?”

    靖康帝像看见鬼怪一样。

    “哦,陛下是记得的,别说陛下了,就是这些还在朝的老臣又有谁会不记得呢?”

    “杏林圣手魏家年轻的家主,不顾祖训、不顾族老的劝诫、不顾千夫所指,却执意要进宫当一个太医院的御医。陛下,你猜,这是为何呢?”

    她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凌厉地让人胆寒。

    靖康帝无端抖了下,勉强撑着气势道:“自然...是...是为了...权势!”

    安秋鹜无声地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流下,滑过脸颊,流进了嘴里。

    是咸的,她舔了下嘴唇,分明尝到了血腥味。

    魏家人的血!

    “这话,陛下自己信吗?”

    “一个五品的太医院院使,一年不过两千两纹银的俸禄,抵不上给陛下和后宫娘娘们用的魏家珍藏百年的上好药材;一个醉心在医术上的御医,不攀扯皇室宗亲,不攀附朝中权贵,当了将近八年的宫中御医才升了个小小的院使,陛下,你说说这要如何谋权夺势!这要如何谋逆篡夺永宁朝的江山!用他手中那些治病救人的针吗?!还是用那一屋一院的魏家医术典籍?!”

    靖康帝像张着嘴的哑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才颤巍巍地望向满脸恨意的女子,他努力地在安秋鹜脸上找寻那人的痕迹,却是一无所获,“你...你...到底是谁!”

    “我?”

    她猛地把脸凑近,帝王瞳孔中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容。

    “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皇帝老儿,你还我命来!”

    女子说着张开嘴露出恐吓的样子,因为离地近尖尖的乳牙伴着张开的嘴,还有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皮,让靖康帝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想躲开,身子却不能动弹,只能掩耳盗铃般闭紧双眼。

    “魏乙,你...你...怪不得朕。是你...拿着那些...那些太祖说过的话...像个长舌妇一样...一样啰嗦地劝朕...”

    说一回,他喘了半天气。

    “朕...朕是天子...天子...朕不需要...不需要谁来...谁来教朕做事...”

    “百姓...百姓的生死...与朕何干...朕...朕...不过...就是炼丹...谁敢...谁敢阻拦...”

    这一回他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只睁着有些涣散的眼睛盯着龙床帐顶上那些盘旋在云端的五爪金龙。

    安秋鹜没有再问他,也不再给他行针。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至于靖康帝,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她看着最不起眼的一处随着微弱呼吸起伏的针尾,讽刺般弯了弯唇角。

    ——

    宫里上下被清洗了一遍。

    走在湿漉漉的宫道上,身前是重重宫门,身后是雄壮的宫殿,天边是将落不落的晚霞。

    空气中还凝结着淡淡的血腥味。

    远处传来一声悠扬的钟声,便听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四面八方而来。

    宫人们捧着各色的鲜花,开始布置这座刚刚险象环生的皇城。

    是了,怀王殿下的婚礼还没有完成,如今他有的是时间和权力。

    “走吧。”

    穆晋安握住她冰凉的手,带着她前行。

    御林军用不得了,除了京畿大营这次调来的兵力,怀王还让穆晋安的西北军也暂领了护卫皇城的命令。

    这是一次机会,若是用人得当,一些西北军将领便可留在京都领一个皇城守将的闲职,戎马一生,如此退下来也算是个好去处。

    安秋鹜明白他的心思,回握住他的手慢慢前行。

    正走着,穆晋安忽然身子一动,把她结结实实地护在身后。

    自从闹出退婚书的事后,再见面这个人便对她格外紧张。

    安秋鹜好笑地打了他一下,“怎么了?”

    “打前面望见一身银甲,我就猜着是昭毅将军,果不然,诸位说我这眼力如何?”

    有七嘴八舌的人声附和,其中几个安秋鹜觉得耳熟,应该是之前在寝殿的官员。

    忽地一道和煦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们呀,这个时候可不能堵着大将军,如今大将军受殿下倚重,许多事情还得多仰仗大将军,就比如,”他话音一转,笑着朝着穆晋安身后看,“送这位屏大夫出宫,要说这种事何必大将军亲力亲为,着内侍官送送屏大夫也就罢了。”

    说着当真从这群官员身后出来几个年轻的内侍,上前便要服侍着安秋鹜出宫。

    安秋鹜沉着脸没有动。

    “博侍郎,不,如今该称呼一声尚书大人了,屏大夫毕竟是救治陛下的功臣,本将军又正好赶着出宫,一起走也方便何必劳烦宫里的人。”

    穆晋安霸道地把人往身后一揽,强硬的姿态让这些文官下意识的收回目光。

    博轼因着射杀瑞王救驾的功劳,很得怀王看重,当着众臣的面说了堪为尚书之话,众人心里都门清,凭这位多年不显山不显水却能一朝射杀皇子的魄力,将来必定能在新帝面前有一席之位,都上赶着巴结。

    而穆晋安更不必多说,十年不回朝,一回朝便是皇权更替之际,明眼人又怎会不明白那十万西北军驻扎在皇城根上的用意。

    没看见先前蹦跶的瑞王已经饮恨西北嘛。

    日后都是新帝的左膀右臂,谁都不敢轻易得罪。

    至于这个长相平凡的女大夫...大概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位大将军可是与诚阳侯府有婚约呢!

    想起之前能随意出入兵部拿出京畿大营调动军令的诚阳侯世子,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嘀咕。

    又是一笔糊涂账,又是一段孽缘哦。

    博轼往旁边挪了两步,脸上不见被拒绝的尴尬,只是笑意不变地道:“既如此,那是本官多虑了,大将军、屏大夫好走。”

    安秋鹜低着头,率先往前走到穆晋安另一侧。

    眼角余光清晰地看见博轼含笑打量的目光,一如多年前他朝她伸出手,让她拿手心的桂花糕吃。

    心脏狂跳了两下,轰鸣声直冲脑门。

    她想快点离开这里,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

    “屏大夫,原来你在这。”

    有人气喘吁吁地奔上前来,是关吉。

    “殿下说陛下如今情况复杂,免得有个什么差池劳屏大夫往来奔波,不如就歇在宫里吧。”

    说着也不由安秋鹜拒绝,便有几个宫女内侍上前拥着她往后宫去。

    穆晋安眸色深深,抓着安秋鹜的手不放,“关内侍,还是回禀殿下人我必须...”

    “大将军!”安秋鹜猛地打断他,滑下的衣袖遮盖住了两人的手,她轻轻刮了两下穆晋安的手心,“民女的安危大将军尽管放心,这里是皇宫,有天子的庇佑那些别有用心的宵小不足为惧,大将军当以大局为重。”

    觉察到手心里划动的痕迹,穆晋安眉眼微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他眼中的柔情像缠绕不去的春风,丝丝缕缕让人溺毙其中,“好,万事自己小心。”

    “关内侍,有劳了。”

    关吉受宠若惊地道了句将军严重了,便领着一行人拥着安秋鹜往后宫而去。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大臣们晒笑,总觉得怪怪的。

    只有博轼负着手,舒心地笑道:“大将军真是...”

    真是什么?

    穆晋安没理会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博轼盯着他渐远的背影,意味不明道:“怪怜香惜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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