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后面的寝殿不大,靖康帝安静的躺在龙床上,先前引着众人进殿的内侍跪在龙床边用勺子沾水给靖康帝润着干涸的嘴唇。

    关吉听见身后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手上一顿,波澜不惊地道:“姑娘看诊可需要准备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关吉让人去准备。”

    “不用。”

    殿内并无其他人,看来这个新上任不久的御前内侍很得靖康帝的信任。

    就是不知靖康帝知不知道这人是怀王的人。

    她想着,手已经搭上龙床上帝王的手腕。

    靖康帝这把年纪,皮肤倒是保养得宜,安秋鹜默默地扯了扯嘴角,换了只手接着搭脉。

    脉象无力紊乱,观气色晦暗不明,较白皙的皮肤下深紫色的血液纹路从手腕一直沿着手臂往上攀升,安秋鹜示意关吉把衣袖挽上去,一直挽到臂膀还不见异色血液的尽头。

    她面色渐渐凝重,眼神顺着肩膀上盘旋的金龙往层层衣襟下瞧,似要瞧出个洞来。

    关吉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帝王的衣服。

    宽厚的胸膛上那些深紫色的血液杂乱地从两肩顺势而下,皮肤犹如脆弱不堪的白纸,而那些血脉包裹下的异色血液鼓胀般跳动,扭曲着,狂欢着慢慢往心脏方向蔓延。

    ‘啊!’关吉惊地张大了嘴,沉静如他也免不了被这番景象吓住。

    他转头去看比他平静的女大夫,只见到她微微蹙眉,然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卷粗布包裹住的东西。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排金光闪闪长短不一的金针。

    他好不容易恢复往日沉着的面容再次龟裂。

    在这深宫中,扎针之术可是禁言。

    “姑娘!”

    他有些迟疑。

    入宫当差的时间不短,有些东西已经被刻在骨子里了。

    安秋鹜看了他一眼,“御医来过却没有及时想出法子治疗,便可知陛下的情况棘手,我现在用金针一试。无用,这里只有你我,你不说出去便无人知晓,若是有用,谁又会多生事端追究是什么法子救了陛下呢?就算真的追究,有我和大将军担着,怪不到关内侍的头上。”

    女子丝毫不见慌乱,拿起金针往烛火上烤了几下,从容地扎在了帝王的心脉上。

    龙体尊贵,关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姑娘当真能治好陛下?”

    针一下便不能断,安秋鹜继续下第二针。

    “不能。”

    她回答的很干脆。

    几针下去,刚才还缓慢往心脏处蔓延的血液渐渐止住了。

    “那姑娘如此爽利的下针...若是有什么差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点到为止。

    安秋鹜自然听出他的担心,指着离心脉只有一寸的异色血脉摇了摇头。

    “毒已蔓延至大半身,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救,我只是用金针封住他的关窍,阻止毒血蔓延,一旦毒入心脉,便是大限将至。”

    她朝着外面努嘴,无所谓地笑起来,“至于差池嘛...只要陛下醒来能证明怀王殿下的清白,自然便没有什么差池。”

    毒不是怀王下的,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外面一脸正色的瑞王和蒲明;若靖康帝醒来却还是不能证明毒并非怀王所下,那所有的证据都将对怀王不利,她和穆晋安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走到这一步,是退是进她说了不算,倒不如铤而走险一回,正好,她还有些话想问问如今躺在床上的这位帝王。

    她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身后的烛火不停摇晃,宽敞的龙床上印下一大片黑影,遮盖住帝王的脸和上半身。

    安秋鹜摩挲着捏在指尖的一根较短的金针,勾了勾唇快速地扎在了一处。

    身后的关吉没注意,他还在出神地回味安秋鹜那句不能治好的话。

    拂尘被他倒悬着挂在臂弯上,跌下地他也没注意。

    “关内侍?”

    有东西在他眼前不停地晃。

    “关内侍!回神了!”

    “啊!姑娘!你唤我。”

    他眉毛一跳,背脊佝偻着又恢复成之前那个沉着的内侍模样,只是两颊和额头沁出的汗珠昭示着刚才的失态。

    安秋鹜眯了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开口道:“可否给我看看陛下平日服用的丹药。”

    先前进来的时候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就是在四处打量这间小小的寝殿,却一无所获,并未看见关于日常进丹的一应物件,所以大胆猜测估计是有人贴身保管,这人嘛必定是靖康帝极为信任的人。

    这偌大的大崇殿除了眼前这位内侍,还会有谁呢。

    关吉没想到她想看丹。

    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安秋鹜,他捡起地上的拂尘,双手掖在宽大的袖中平静道:“陛下服用的丹药不许轻易示人,若没有陛下的允许,姑娘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

    这话与先前的态度实在相差甚远,他似乎也有感觉,忙补充道:“姑娘勿怪,实在是圣命难违,若是姑娘怀疑丹药有问题请放心,每次敬献的丹药都会用银针一一验过,绝不会出问题的。”

    他如此笃定还有一个原因,这大崇殿后面有几间偏殿,里面专门养着试丹人,每一次丹药进来必先给试丹人服用,等一天一夜后试丹人无恙,这些丹药才能正式往御前进献。

    他说完,安秋鹜没接话,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他能感觉到女子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他只是把头趴地更低了,无言片刻转身继续蹲在床头拿起勺子和水给靖康帝润唇。

    烛火的灯芯‘呲’的声爆出灯花,在看不见的角落,靖康帝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安秋鹜没有逼着关吉拿出东西。

    他的话没错,可她也瞧出了他的几分小心思。

    深宫内院,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阉人会格外在意权势,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他的势力还没有渗透这座皇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要换个人坐了。

    一仆不伺二主,就算他是怀王的人,近前伺候过靖康帝的,怀王又怎会留着。

    安秋鹜静静地坐在背门的一张圈椅上,就这么看着蹲在地上的关吉和龙床上的帝王。

    听说有一种植物依附着高大的树木而生,一旦树木没有了生机,这种植物便会迅速枯萎。

    就像...眼前的这两人。

    ——

    外面的争论声什么时候停的,安秋鹜不知道。

    等人都拥进寝殿的时候,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已经坐在龙床边哭哭啼啼掖着眼角,安秋鹜正好瞧见几滴泪水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线滴落进明黄色的寝被。

    她看得热闹,没注意面前猛地杵过来几个内侍。

    “走吧,皇后娘娘等着回话。”

    其中一个请她过去,说是请倒不如说是竖着眼‘押’着她。

    皇后她见过,一个年轻却极有手腕的妇人。

    “皇后娘娘万安。”她屈膝行礼。

    女子面容普通举止有度,皇后正色瞧了她一眼,“起来吧。这针可是你下的?”

    安秋鹜点头,随即看了眼旁边的漏刻,“这针正是民女半刻钟前下的,算算时辰,若无意外陛下应当很快便可醒来。”

    皇后还在掖眼角的手一顿,狐疑道:“当真!”

    御医可是告诉她,陛下怕是很难再醒过来。

    除了皇后,室内的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安秋鹜从容道:“民女向来对自己的医术很有把握。”

    这女大夫果然自大狂妄。

    蒲明恨得牙痒痒,奈何皇后在这,先前的那些话反而说了没用,倒不如看看陛下醒来后如何说,若是没醒,自是多的法子整治怀王和这个女大夫。

    瑞王眼神连着多次示意,蒲明都勉强让他稍安勿躁。

    漏刻流转,时间一点点过去。

    可龙床上的人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皇后蹙着眉,眼中骤聚波澜。

    “屏姑娘,你说的很快是有多快?漏刻倾倒可谓快,阴阳颠倒也可谓快,事关江山社稷,可容不得你这般含糊其词!”

    凤凰展翅于凤袍之上,与绣龙纹交相辉映,女子年轻的容颜显出几分权势浸染之下不可忽视的威严。

    不待安秋鹜说话,瑞王抢先道:“母后,还是宣御医吧。”

    “是啊,宣御医吧,龙体要紧。御医说下去想法子,估计这会也差不多了。”

    “可不是。毕竟年纪轻轻,又是女子,空有民间那些好名声顶什么用,万不可耽搁陛下的龙体。”

    众人七嘴八舌,更有甚者悄悄议论起莫不是怀王专门找来的人,害怕陛下醒过来会指认他就是下毒的凶手。

    此话一出,没有那些事也由不得让人多想。

    皇后去瞧怀王,怀王抿着唇微微摇头。

    再看穆晋安,他倒是一脸平静,只是又往那女大夫的方向挪了几步,护着的意图太过明显。

    皇后郁结。

    “够了!”

    “吵什么吵,这里不是朝堂,吵个子卯寅丑来诸位也吵不醒陛下,都省省力气吧!”

    争吵声渐渐平息。

    她摆出和颜悦色的脸来,“你说,现在当如何?”

    安秋鹜恭敬道:“可否让民女瞧瞧陛下的状况。”

    皇后点头,“这是自然。”

    她上前查看,视线凝在最不起眼角落里的一针,再度把脉,确认后才道:“烦请关内侍给陛下进一碗参汤。”

    关吉看皇后。

    皇后虽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

    关吉正要吩咐一声,却被人拦了去路。

    “殿下?”

    宽大的道袍垂到地面,瑞王那张羸弱的脸上满是不耐,“我认得,这是十年前魏家的金针之术,皇弟,你胆子当真不小,魏家的余孽也敢带进宫!”

    关吉疑惑的面容瞬间消沉下去,抬起的脚也收了回来。

    魏家,可是实实在在的谋逆之人。

    怀王失笑,他走上前问安秋鹜,“屏姑娘,皇兄说你是魏家的余孽,你可是?”

    安秋鹜眨眼,挺直背脊道:“当然...不是。”

    “听民间传言魏家家主清风朗月,长相俊逸,他夫人更是少有的貌美之人,我若是魏家人,缘何这般容貌。”

    她把脸凑到瑞王面前,逼得他倒退一步。

    “瑞王殿下多虑了,名女姓屏,江南道涿州人士,父母皆是乡间游医...”

    “牙尖嘴利!”

    “那些金针如何解释?世间除了‘金针圣手’魏家,谁还有此医术!”

    她的话被瑞王打断,连着勾起了被瑞王隐藏极好的阴骘与暴戾。

    安秋鹜没有被他的气势吓着,反而迎着他道:“世间之大,非一个小小的魏家会金针之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自己专研自然也会。”

    说着她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只能怪殿下你只躲在王府炼丹,没见识过罢了。”

    几人离得近,都听了个正着。

    怀王挑眉,皇后惊讶,只有穆晋安不动声色噙着笑意望着她。

    瑞王脸色一变,像是戳到痛处,他怒喝一声“放肆!”

    手中不知何时握着根杵状的棍棒,当头就要砸下。

    来势汹汹,安秋鹜来不及反应。

    眼看着东西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却在即将落下的一瞬被人牢牢地握住,“殿下,您失态了!”

    穆晋安高大的身躯拦在她面前,替她挡下所有的攻击。

    瑞王没料到穆晋安敢对他动手,瞬间涨红了面皮,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反了,反了,都反了!”

    或是被这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气势所吓住,他有些癫狂地后退,指着穆晋安一众人朝着周围的内侍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抓住这些谋逆之人!”

    蒲明身子僵硬,有些无望地看着失态的瑞王。

    他早就知道这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却也是最好掌控的傀儡。

    明明他一再示意他稍安勿躁,缘何就走到这一步。

    就算能证明毒当真是怀王所下,就他这样又如何被群臣拥戴坐上那至高的宝座。

    没有内侍敢听瑞王的命令上前。

    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一直抖着身子后退,直到退到龙床前,退无可退。

    他双眼猩红地指着怀王,声嘶力竭道:“本太子都说了,毒就是他下的,你们为何不信!”

    “朕...还没...有死,谁...封...你为太子。”

    一只灰青的手扯上瑞王的道袍,突如其来微弱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顺着手瑞王看见了睁开眼的靖康帝。

    “父...皇!”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