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等程觉在纸上签字画押后,被两个大汉拖着出了帐子,那架势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拖出老远还能听见一阵一阵的哀嚎。

    穆晋安和安秋鹜都盯着下首的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冷若冰霜,若不是知道二人没什么血亲关系,还真能琢磨出几分父子的味来。

    穆晋安让人撤去多余的烛火,由明转暗,眼里像是蹦进了黑砂子,噼里啪啦好半晌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下首之人眨巴着眼睛瞧不清周遭的事物,但上首之人却能勉强看清两人的轮廓。

    有人走过去扯下了他二人嘴里的东西。

    陈老朝着地上啐了口,恨不得地面就是穆晋安的脸。

    两旁站立的士兵们都有些不忿,若不是大将军没发话又看他是个年纪大的老者,就依他做的那些事够他吃上一壶的。

    穆晋安起身走至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陈老是吧,看看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老头冷哼一声,“大将军不知吗?你声明在外,都城中可止小儿夜哭,画像可镇鬼驱邪,何须我在哪见过,人人自然都晓得你。”

    他阴阳怪气一通,以为能激起穆晋安的情绪,奈何对面之人不以为然。

    这些都是早年间就流传开来的事,能值当什么,况且若真能护佑永宁百姓家宅安宁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工笔之下他青面獠牙,披重甲,手执方天画戟;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还笑着让叔伯们看,若是以此名万古流芳他倒还要感谢这些人费的心思。

    是以他朗声一笑,“人人都知道我自然是好的,总比活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你们强,毕竟我上次见到你时还是在前几个月的蒲府,你躬身侍候蒲明,转眼又成了鞑靼的座上宾,时光易逝,本将军就是有些感慨,再见你已成为阶下囚。”

    陈老有些许意外,眸子几经流转神色却控制很好没有太大波澜,“大将军既然见过我,又何必还来审问。”

    第二次进蒲府时,碰上的老者正是这个人。

    顺着他的话,穆晋安故露难色,“毕竟说话做事讲证据,你虽是蒲明的长随未必办的事也是蒲明授意,他可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居如此高位怎会派你来此与鞑靼人勾结,依我看或许其间还有内情也不可知。”

    说着说着语气渐渐笃定,大有盖棺定论之感。

    陈老起先还算镇定,见他起身往一旁记录口供的案桌走去,也不知说了什么记录那人伏在案桌上洋洋洒洒写下来,转手就交给了穆晋安。

    他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好写的,难不成还要屈打成招吗?

    疑窦在心里化开,便如破了了个大洞,稍有风吹草动心头便如擂鼓一般响个不停,只是他活到这把年纪,面上总能波澜不惊地掩盖过去。

    穆晋安把写好的东西递给安虎几人细瞧,众人一目十行过去,都点头没有异议。

    陈老心里冷笑,装腔作势。

    等看完归拢才由人拿到他面前签字画押,他颇有风骨地不肯就范,只是骨头再硬又怎么敌得过钢筋铁骨的军中汉子。

    一人押着他,一人举起他的手,白纸黑字在他面前展开,因他反抗过程便有些慢,趁着间隙他浑浊的双眼紧盯其上的内容。

    看完第一张他长舒一口气,不过写着他交代一切都由蒲明指示,其中涉及的细枝末节陈诉清楚明了。

    手上力度不觉骤减,鲜红的指印赫然出现在右下角处。

    他抬头看一眼穆晋安,眼中到底还是带上些鄙夷,再低头时鄙夷在眼中变成了无声的嘲讽。

    兜兜转转半天,也不过如此,这东西若是呈上御前那人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除掉蒲明,这群蠢货也算是帮他歪打正着。

    纸张被拿起,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不用他们强硬地掰扯,他自然极为自觉得配合。

    等到最后一张时目光有那么一瞬在纸上流转,电光火石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心下一惊,他扯住伸过来拿东西的手,一股脑地把快收走的几张纸夺了过来。

    笔墨还是沁润的,力透纸背的写着那个人的名字。

    他翻得极快,大浪淘金也不过如此,细看几遍从第二张起蒲明全变成了那个人。

    若是这些东西被呈上去,那还得了。

    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不待身旁人来抢夺,他苍劲的指节抓住这几页薄薄的纸撕了个粉碎,看着雪片似的纸片,他发回狠干脆揉成一团就往嘴里塞。

    纸团在嘴里咬地鼓鼓囊囊,他心下一松,便见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

    “本来只是猜测,现在可以基本上确定这背后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博轼。”

    穆晋安平静地看着他,陈老却觉得气血上涌,嘴里的东西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穆晋安起身,他却猛地一把抓住衣摆,含糊其词道:“你在诈我!”

    “兵不厌诈,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却格外在乎他的命,我只不过让你早点看见他罪行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是你自己关心则乱,一时迷了心智失了冷静。”

    陈老无言,审问程觉不过就是降低他的防备之心,以为手段用尽不过就是逼他们说出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程觉惜命,可是他不一样,就算豁出去也是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所以穆晋安打从一开始就装腔作势提到蒲明,等他看到博轼的名字自然一时心急方寸大乱。

    人心较量,抵地上千军万马厮杀。

    ——

    天字卫带着人重新搭起了暗房,关起来的人却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冷眼瞧着被推进来的严无期,陈老心不在焉地问道:“他们在你身上又使了什么手段?”

    他被带走,严无期却留在了帐子里,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陈老想知道他们耍了什么花样,又是否问出了些什么。

    他面上看着没什么,心中却一时急切,还不知京都如今是何情形,又想着如何才能给京中递信,告诉那个人这里的事让他早做打算。

    严无期抵着墙角慢慢坐了下去,想起上一次也是被关进这里,她还带着吃食专程来看她,这一次想必她是不会来了。

    他望着那扇小小的窗户,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我说他们什么都没问我,你信吗?”

    陈老不信,程觉更是冷笑两声。

    他无声的自嘲,是啊,为何不问了呢?

    他就倒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说着闲话,穆晋安站在她身边宛如一对璧人,他在等,即将到来的又是怎样的狂风骤雨。

    可是帐子里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就是没有任何人问他什么,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他。

    偶尔她的眼神从那个方向经过,他眼里燃起希翼,最终只能在角落里黯淡下去。

    最后,穆晋安让人把他带下去。

    他听见安秋鹜的声音,她说让穆晋安把书拿来她瞧瞧,他猛地抬起头看过去只从翻飞的帐帘一角窥见站得极近的两人。

    “为什么不问呢?”

    没人回答他的话。

    “为什么不问!”

    这个清冷的人一拳砸在地上,任由血迹滴答落进泥土里,血腥味在暗房里弥漫,陈老和程觉都离他远了些。

    ——

    斋顿办事的速度很快,不过三日的时间,关外的探子便回来禀报说鞑靼有异动,有大批的士兵往秋山道而来。

    穆晋安多番让人探听虚实,不过一日的时间,斋顿的亲笔信就送到了中军大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厚厚的信纸,正是博轼与关外多年往来的信件。

    众人一一翻阅过去,越看越气,这位工部侍郎为了一己私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别说区区的通敌叛国。

    穆晋安吩咐左右传唤各营将领议事,部署这次的作战计划,西北之事拖地够久了,是时候做个了断。

    等议事结束后,整个西北军大营开始整顿庶务和换防之事,预备明日的出兵。

    因着放出的风声是穆晋安葬身崖下尸骨无存,为了以防走漏风声他这几日都背着点人,几乎没有出过中军大帐,等入了夜才静悄悄地往安秋鹜营帐中去。

    帐子里点着烛火,女子窈窕的身影映在帐子上,风吹过,帐子上的人影也随着摇摆起来,就如年下走街串巷的皮影戏上挂着的美人,轻盈而神秘。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寒气从掀开的帘子缝隙窜了进来,扫过她红扑扑的脸颊带起一阵舒服的轻快,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极为自然地帮他解下狐裘,“你前日不是把《金针要术》下册还给我了嘛,我正仔细琢磨呢!”

    他哈一口气,等手上暖和些才牵过她的手,“金针之术你已使得炉火纯青,就算不及前人也逊色不到哪里去,还有什么可琢磨的,大冷天的也不抱个汤婆子在怀里,手心手背冷的像冰坨子。”

    相处久了,有的时候竟然让她觉得他像是在宠孩子一样。

    她莞尔一笑,“本姑娘掐指一算,你大概就是这个时辰过来,未免冷落了大将军,自然要给大将军‘效劳’的机会。”

    说着把他带到桌子面前,指着摊开的两本《金针要术》道:“不是在琢磨金针之术,而是在琢磨这两本书。”

    这话说得古怪,“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我说过父亲在写的时候每篇针法之后都会写些小记,有时候是新发现的一味药,就好比鞑靼族可以泡茶的树种,除了泡茶之外还有止血的功效;有的时候记录的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或是朝中发生的事。这也算不得奇怪,只是历来编著都会按照一定的顺序,可以是时间长短也可以是地点的远近,但是我看了两日,发现父亲记录全凭心情而定,毫无章法。他是个严谨的人,不会在这上面出纰漏。”

    父亲是魏家的家主,一心专研医术,可是管着偌大的一个家族期间行事章法自有规矩和做派,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约束,他不会轻易打破。

    穆晋安拿起来翻开几页,果真如此,有些甚至前面还在说今日下朝又给魏筱带了一屉桂花糕,下一句就在说这几日又救治了哪些病患,写此书的时候魏乙已经入朝为官,行事作风已经很有章法,这般写法属实奇怪。

    皎月从外面送了个汤婆子进来,穆晋安接过用绣锻的套子套上才交到她怀里,“你怀疑什么?”

    “《金针要术》再如何弥足珍贵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来搜查,更别说雨夜那个刺客也是奔着这个而来。陈老见着我的真容一点也不奇怪,只说明他们一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天他们要搜我的身,严无期知道东西在我怀里却没有拆穿,更没有拿出来,我不信他们只是为了这上面的针法,所以我在找,或许父亲这样写是故意为之,借此来记录什么。”

    从小父亲便告诉她这本书万万要收好,隔了这么多年她才揣测或许要紧的不仅是金针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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