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身影萧条的人略弯下腰身，表情木然，语调冷淡，似是对面前的妇人已没了什么羁绊。
绛紫色的棉服看着臃肿，可他这一行礼，清瘦的身躯立即显露出来。
衣裳紧贴他背脊的线条，乳白色的腰带紧紧束着腰间的布料。
透过抬起的衣袖，隐隐约约可见他瘦弱干柴的腕骨。
风泠的眼里氤氲着雾气，满脸心疼道：“煜儿，不用多礼，快来母后身边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苏煜依言往前走了几步，轻飘飘的步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
“怎么消瘦得如此厉害？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吗？”风泠抚上他的脸，颤抖着声音：“这么久还没医好本宫的煜儿！那帮御医真是废物！”
“嬷嬷！”她向殿外高声呼道。
“母后。”苏煜及时打断了她，缓慢地移开面颊上的那双手，语气有些不耐，“母后还嫌儿臣的处境不够艰难吗？”
闻言一愣，风泠瞳孔一缩，无意识地张着唇瓣，喃喃说道：“煜儿......你......”
“母后以为，皇祖母离世那天，太子和昭华是如何得知消息？他们是不是出现得及时，阻止了母后动手？”苏煜后退回坐席，沉着脸色落座。
“若那日儿臣没让人传他们进宫，母后果真动了手，那即便父皇与皇祖母不合，面对文武百官的笔伐口诛，他一定不会再替母后揭过此事。”
“背负谋害太后的骂名，母后觉得还能安坐后位吗？”他咄咄逼人地质问。
风泠一下子愤怒不堪，疾声厉色道：“煜儿！这是你跟母后说话的态度吗！”
男子一言不发，置若罔闻地低头抿了口茶水。
见状，她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受伤，悲痛出声：“母后一生都在为你们谋划，可你们如何报答母后的？”
她捂着眼睛，眼眶有些湿润，“安阳逃婚，把大好的姻缘拱手让人；你的弟弟醉心诗书，整日只知道四处游历、舞文弄墨；还有你，煜儿——”
“母后安排风回雪诬陷苏霁，你让母后不要操之过急；母后为你挑选正妃，你又各种推脱借口；母后想除掉太后，一解多年郁结，可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留给母后，竟让他们阻止了这一切。”
“既然你不想现在成亲，那守着孝期也无关紧要，为何还要施加阻碍？”吐露出满心苦楚，风泠的语气也渐变严厉。
她说完一番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精疲力尽地瘫在凤座上，“母后这个母亲当得，实属失败至极。”
空气安静了须臾，男子摩挲着茶杯，淡淡开口：“母后一向教导儿臣行事谨慎，近来自己却把这些道理都忘了。”
他掀了掀眼皮，面上不起波澜，“既然已经买通御医下药，母后只需静待时日，皇祖母自然就咽了气。母后亲自动手，岂不是自己把把柄送到苏霁手中？”
瞧着风泠悔不当初的样子，知她又在事后懊恼，苏煜垂眸深吸一口气，挫败道：“事情已经发生，母后也不用再后悔。左右我们和太子交恶已不是一两天，无非多一分不利罢了，儿臣尚有法子。”
风泠的眸中骤然燃起希望之火，直直地看过来，“你想如何安排？”
茶香浓郁，回味甘甜。
苏煜抿了抿苍白的薄唇，捧着香茗思索起来。
阵阵龙井香气溢出杯盖，缭绕的清淡气息钻进了他的鼻翼，令人心旷神怡。
闻着这股味儿，他忽而想到最喜雨前龙井的昭华。
苏煜脑中灵光一现，重新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戍边的军营里有他安插的暗哨，据他们传回来的情报所示，黎国不久之后也会派人来大卫求娶公主。
求得也是颇有身份的嫡公主——皇长女苏微霜。
他在内心权衡了一下：太子姐弟的母族势弱，先皇后离世后，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如今早已跌出权贵的行列，根本不能为太子提供任何帮助。
不仅如此，他们还需要太子的帮衬，才能勉力维持昔日的荣光。
所以太子而今所有的追随者，都是他和昭华自己凭本事招揽得来。
如果推出去一个昭华，那太子的阵营就少了一分助力。
思及此，苏煜阴冷地笑了起来，冒着凶光的眼神像是潜伏在深林的毒蛇，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嘴角微微翘起，口中溢出愉悦的话语，“如此一来，倒是本王的友军了。那本王不如大发慈悲，成全他们的念头。”
“谁？”风泠一头雾水地皱起眉，“煜儿有主意了？”
苏煜敛起眼底的阴狠，不紧不慢地点点头。顾虑风泠这些时日的行为，他并不打算全盘相告。
指节轻叩桌面，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心头。半晌，他有了计策，起身拂了拂衣袍。
“儿臣虽无把握一击击溃太子党羽，但挫挫太子的锐气还是轻而易举。事关重大，儿臣有些打算需要提前预备，就不多留了。”
“母后珍重身体，切勿过度操劳。儿臣告退。”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不要再擅作主张，他略略行礼，步履匆匆出了凤栖宫。
大门开了又关，空旷的宫殿里又剩风泠一人。
望着满室的奢华贵气，她只觉得内心空了一个大洞，徒生一种孤家寡人的孤寂。
脑海中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挥之不去，她突然鼻头微酸，逐渐红了眼眶，为他的不敬而刺痛。
“皇后？呵呵......”
很久以后，万籁俱寂的宫中响起一阵抽泣，其声哀怨凄绝。
另一边，此时的苏煜根本无暇顾及风泠的心情。
就在出了凤栖宫的那一刻，他倏地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一石三鸟的绝佳之策。
仿佛已经看到了理想中的结果，他不禁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兴奋不已。
“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暗卫从阴影处现身，跪地静候指示。
苏煜眯了眯眼，神色不明地远眺东宫方位，“去通知碧落，不管她用什么方法，明日把太子妃带到老地方见本王。”
“若是做不到，她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似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负责传话的暗卫也不由得背脊发凉，冒出满头的冷汗，“遵命，属下一定传达殿下的意思。”
“嗯。”
交代完工作，他心情甚好，因风泠的操作引发的郁结顿时无影无踪。
消瘦的背影徐徐远离，漫不经心地逛着宫里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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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华灯初上。
风回雪坐在暖和的被褥中，身披一件轻薄的雪青罩衫，青丝如瀑垂在身后。她微微垂首，正借着星点烛火醉心阅读，苍白的指尖不时划开泛黄的书页。
“太子妃。”趁着苏霁去沐浴的功夫，碧落连忙推门进来，缩在帷幔后轻声唤了一句。
“何事？”
因思绪被打断，风回雪不悦地皱了皱眉。
“那边有新的指示。”
苏煜？
他又想整什么坏心思？
她翻书的动作一僵，侧首望向帘外，“进来说话。”
纱幔微动，她眯着眼打量入内的婢女。
温柔的月光蒙上她的眉眼，迷乱了她眼底的神色。
风回雪合上书卷，随手放进床榻里侧，不冷不热地发问：“殿下想让我做些什么？”
谁知，碧落竟摇了摇头。
“他派来的人没有说。”碧色的身影凑近床边，俯身靠近她的耳畔，低语道：“殿下让太子妃明日出宫一趟，上次的地方见面。届时，他会亲自和太子妃细说接下来的事。”
风回雪被苏煜这一番迷惑的行为搞不明白了，难道他派人穿过苏霁的重重防卫，费尽心思潜入东宫就为了约个时间见面？
见面再说？有什么吩咐何不让碧落转达？
况且见面的话，他就不怕被苏霁发觉问题？
风回雪满肚子疑惑却不直接问出口，她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颔首：“我知道了，等会儿太子回来，我寻个由头看看。”
“好。”碧落也不多留，自知扰了她阅读的雅兴，自觉地退出了屋子。
没过多久，苏霁披着外衣，携着一身沐浴后的潮热雾气慢慢踱回了卧房。
他掀帘而入，只见眼前光线一派幽暗。
朦朦胧胧的银辉之下，女子慵懒地侧着身子，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兀自出神。方才的书卷被搁在被褥之上，她双手提着被角，看起来全然不像还有阅读的兴致。
苏霁挑了挑眉，褪下外袍上前去到她身边，指节弯曲在她前额轻轻弹了下。
“殿下回来了。”
他揉揉她的额头，戏谑勾唇：“院子里有什么好看的？瞧你盯得那么入迷！”
风回雪任他摸着额发，放松地眯起了双眼，身子顺势往他那边歪去。
下一秒，被接个满怀。
她伸手抱住他的劲腰，风轻云淡道：“碧落刚刚来过，说是苏煜邀我明日出宫见一面。”
“哦？”苏霁垂下眼睑，意味不明地掐了掐她的脸颊，“太子妃这么直白说出口？都不稍稍委婉一点？”
没个正行。
风回雪默默撇了撇嘴，“行了殿下，这是演上瘾了？”
“呵。”
她顿了顿，接着道：“正经点，那我明日去看看他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嗯，小心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