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曦光钻入床幔,晃得榻上之人动了动脑袋,转个身向里侧躲去。

    她把小脸深深埋进臂弯,只剩后脑勺露在外面,秀发因一夜的翻来覆去变得有些毛糙。

    细微的声响传到帷幔外,夜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询问道:“太子妃可是醒了?”

    风回雪拥着被子坐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殿下醒得正是时候,太子殿下吩咐膳房备了早膳,眼下差不多该动身过去了。”夜月挑开帘子,服侍她下榻更衣,“方公子离宫前嘱咐奴婢了,要看着太子妃每日按时服药,这时辰刚好。”

    回忆起方逸开的方子,风回雪感觉到自己的眉心明显跳动了好几下。

    那药的滋味实属一言难尽!用料配方尚且正常,尝起来竟比寻常补药苦上一倍不止,每次服用都堪比受罪。

    她幽幽叹了口气,眸底的嫌弃和哀怨清晰可见。

    正欲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念头刚一浮起,耳朵就捕捉到夜月在旁边笑得不怀好意。

    “殿下,太子殿下让奴婢带了一句话,让您乖乖听方公子的嘱咐。”她顿了顿,仿佛在给风回雪消化这一句的时间,“太子殿下说,如若太子妃不乐意,他不介意用他的法子监督您每日服药。”

    他的法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无非就是......

    许是想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场景,风回雪蓦地眸光一闪,抬手捂住了脸。

    面部神情被遮挡,唯独那对白皙的耳垂因羞恼而一片通红。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须臾间恢复成原来的状态,“方公子好意,我当然会遵医嘱,殿下多虑了。”

    透过铜镜撞见夜月一脸促狭,她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说道:“不是说早膳备好了?赶紧收拾一下,莫让殿下久等。”

    夜月闻言偷笑了半天,忍俊不禁地低着头替她挽发上妆。她虽常年舞刀弄枪,但是干起打扮的活时,手脚也依然干净利索。

    不消片刻,一个简单而又极具温柔气质的发型便大功告成了。

    两人不紧不慢地来到膳厅,只见苏霁背对着门口,手捧长卷,正垂眸专注地阅读。

    风回雪玩心一动,蹑手蹑脚地凑近他,猛然拍了下他的肩头,“殿下好生用功。”

    双肩落下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苏霁随手放下书,大掌覆住肩上的那双柔夷,幽深的瞳眸注视着来人。

    视线紧随其身,盯着她一点一点挪到身旁的座位上。

    他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冷不丁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用淡淡的语气道出事实:“气色恢复不错,看来方逸的医术还是值得信任的。”

    “既然如此——”夜月及时递上一碗热乎乎的黑汁,他接过去凑到风回雪的唇边,“为你的身体着想,还是尽数喝了好。”

    原本还打算坏心眼地观赏一下美人颦眉的场面,偏偏女子端坐不动,浑身透露出抗拒和不情愿。

    他挑了挑眉,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桌面。

    似威胁,更是提醒。

    只见她双手将碗拿过去,紧闭双眼,仰头闷声喝了干净。

    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好像带着壮士断腕的勇气,即便再怕苦,也不曾停止吞咽的举动。

    见状,苏霁好笑地摇了摇头,细心拭去她唇边残留的汁液,“桌上有蜜饯,少食些压压苦。”

    他亲自把盘子端近,头也不回地吩咐侍女:“日后多备些,记得看着太子妃把药用了。”

    夜月闻言悄悄瞥了眼一脸苦大仇深的太子妃,强忍笑意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见主仆俩一心,风回雪没好气地自顾自哼哼唧唧几句。

    “又在嘀咕什么呢?”

    她缩了缩脖子,笑得一脸无辜,“没什么,就是在想方公子出去行医,招呼也不打一声,未免有些恣意。”

    “方逸是这个性子,你见他何时受过他人约束?况且他......”未道出口的后续在看到碧落之时戛然而止。

    苏霁的面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杀意,冷声问道:“何事?”

    简短的两个字已然暴露他的糟糕心情。

    将这样一个不定性因素放在妻子身边,不知她何时会造成何种后果,恐怕天下间无论换作哪个为人夫君的,都不会对她好言好语。

    风回雪拍拍他的手背,以眼神安抚,而后把人叫了进来,“碧落,过来说话。”

    婢女谨小慎微地福了福身,“殿下,太子妃,奴婢不是有意打扰主子的清净,实在是事出紧急,奴婢没有办法。”

    “何事?”苏霁不慌不忙舀了碗汤,吹得稍凉后才端到风回雪面前。

    碧落顾不上他们的亲密,木然的面目难掩慌乱,“方才圣上宫里派人传话,前往越国的队伍突遇流匪,双方交战之后发现失去了公主的踪迹。”

    “皇后听说此事立刻昏了过去,现下还未醒。圣上那边的意思是请太子殿下去商量此事,并请太子妃去到凤栖宫侍疾。”

    风回雪沉默不语,观某人一副毫不惊诧的样子,眼眸渐暗。须臾,她搁下玉箸,擦了擦手,问了另一个不打紧的事情,“福宁郡主人在何处?”

    “郡主受惊过度,正在边境驿站休息。”

    风回雪点了点头,不再出声,细致而优雅地擦拭指尖的糕点屑。

    “殿下,太子妃,圣上和皇后宫里的人还等着呢!”见两人都慢条斯理地干着各自事情,碧落不免有些着急,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苏霁不咸不淡地扫了碧落一眼,语气寡淡道:“走吧。孤先送你去凤栖宫。”

    眼神交汇之际,凤眸深处泛起阵阵不明的意味。

    他率先站起,极为耐心地替风回雪系上披风,待确认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牵着她慢慢悠悠出了东宫。

    --

    勤政殿的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来,伺候的宦官把头埋得极低,恨不得立刻从面前找条地缝钻进去,脱离帝王的威压。

    一个个只会逃避,不懂得排忧解难。

    永顺帝冷眼扫视全场,见众人皆装作了鸵鸟,不由得怒火更甚。

    恰巧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圣上,太子殿下到了。”

    丰神俊朗的男子踩着稳步,步履携带着闲庭信步的从容,周身气质疏冷又沉静。他好像感受不到殿中气氛,坦然淡定地请安道:“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来得正好。”帝王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全部退下,这才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儿子。

    这些年鲜少关注他的情况,没想到他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了如今地步。

    民间对于卫太子的称赞,永顺帝从来都没有听进心中,也不以为然。在帝王的眼里,苏霁是先皇崩逝前钦定的太子,这些都是他职责所在。

    并且,他的心思从来都只在风泠所出的子嗣身上。

    中年男人扶了扶额,头一次感慨先皇的决定。

    如今安阳失踪,风家和清怀王给不出任何挽救措施,越国的使臣还在不断施压要个说法。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太子的本事,看看他要如何化解此次出人意料的状况。

    龙椅上的人捏了捏眉心,嗓音透露出深深的无力和疲惫,“安阳那事,太子应当听说了吧?”

    “是,传话的宫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和儿臣说了一二。”

    “那你的看法呢?”书案后的人往前倾了倾身,双手撑着桌子,“你坐下吧,就当咱们父子唠唠话,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现在才意识到修补关系?

    苏霁眼尾上扬,矜傲且疏远地轻笑了声:“多谢父皇。”

    玄袍摆动,他转身屈膝,坐得挺直如松,在一阵氤氲的龙涎青烟中维持着淡漠疏离的表情。

    永顺帝见状默默叹息,旋即回归主题道:“越国的聘礼咱们收了,盟约也已拟好,安阳偏偏这时候出了事,眼下要如何和越国皇室交代?”

    “交代?”苏霁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用杯盖拨开嫩绿的茶叶,良久都不见喝水的动静,“安阳失踪是在两国交界之处,我方以护卫军相送,越国反倒只派来迎亲的队伍。”

    “如今嫡公主失踪,怎么看也是他们照顾不周,怎么看也是该越国给我们一个交代。”

    “现在不是归咎哪方过错的时候,毕竟联姻是卫越一早商定好的......”永顺帝的语气显得十分为难。

    “终究,联姻,联的是卫越,都是冲着边疆领土去的。”苏霁瞥了他一下,替他道出未说出口的字句。

    永顺帝高高在上地睨着他,姿态谈不上多亲近,面无表情地夸奖道:“太子是个明白人。”

    “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哦?这是有主意了?”永顺帝来了兴致,眸光泛起一抹希冀。

    只见苏霁慢悠悠合上茶盖,食指无规律地敲击着杯身,薄唇轻启:“越国求娶的人是安阳公主,而非苏微煖。”

    一字一句,他说得极为缓慢。字字咬得很轻,却又如一记闷雷,震醒了迷茫的永顺帝。

    “你是说......”帝王喃喃开口,面露恍然。

    “说白了,嫡公主安阳不过一个身份。父皇想她是谁,那她就是谁。”撂下这意味深长的一言,苏霁起身告退:“太子妃身子骨尚未好全,儿臣就先带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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