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

    苏霁掀帘而入的时候,第一眼首先瞧见了床边的女子。

    内室红烛高照,一片灯火通明。

    雅致的檀香越出香炉幽幽飘荡,温煦缭绕之下,令人生出些许倦懒之意。

    榻上,佳人半倚床沿,手捧书卷。绸缎一样丝滑的长发垂至腰际,跳跃的火焰映衬得乌发极富光泽。

    她侧着头,聚精会神地翻阅着策论。许是看书入了迷,未曾发觉房中进了人,白皙的指腹划过新的一页。

    质地柔软的寝衣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唯独捧书的那只手臂露出半截藕节般的胳膊。

    苏霁的呼吸一滞,眸光闪了闪,下一秒,若无其事地解下外袍,明知故问道:“怎的还不歇下?”

    “当然是——等殿下回来。”风回雪头也不抬一下,提笔在某处写下一行新的注释。

    “在看什么?”

    她这时终于舍得掀了掀眼皮搭理他,举起书卷,将封面的书名示意给他看。

    “这是......如何想起来读这本?”望着那陈旧的笔迹,男子的身形僵硬了片刻,凤眸半眯,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许久不言。

    “殿下这是什么反应?”没有收获想象中的反馈,风回雪撇了撇嘴。

    这可是她无意间从书房翻出来的宝贝,是卫太子苏霁曾经的论政之道。

    据各地传言,卫太子此人光风霁月,实际上性子狠厉毒辣,为人处世更是杀伐果断,丝毫不留余地。

    纵观天下,他声名在外,文韬武略无人能及。

    而这一本策论编撰之时,他不过十二的年岁,从中已然能看出他的雄心壮志。

    如此独特见地,委实不负他的盛名。

    风回雪往他那边偏了偏头,发自肺腑地感叹:“难怪百姓皆信服殿下,方才读完,回雪受益匪浅。”

    “哦?”苏霁不予置评,微微笑了笑,“那都是孤几年前的想法了,如今再看,未免有些稚嫩。”

    他摇摇头,笑意不减,兴致盎然地凑过去浏览她的注释。待看到观点相同的地方,他也会停下来,出言交流几句。

    “许多地方的构想已经不符合卫国当下的情形了,就算依然可用,在对边境的举措上也实施不了。”他如是评价,语气极淡,仿佛手上的书和自己没有半分牵扯。

    风回雪一直知道他的宏图。

    苏霁志不在此,黎越的领土才是他更远大的目标。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复杂,慢慢合上了书卷,“法子不适用了,但是其中理念却很有道理。”

    苏霁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挑眉问:“你今夜特意等孤是为了讨论这些?”

    “当然不。”

    略一沉吟,苏霁瞬息间心领神会:“她去通知苏煜了吧?”

    “是啊。”风回雪讽刺地勾了勾唇,“她倒是急性子,一刻都等不得,我刚歇下,她就奔着清怀王府去了。夜月来报时,还笑话她溜得跟兔子一样。”

    清冷的眸子隐隐浮起晦暗,像是淬了寒冰。

    “这个时辰,苏煜也该听完她的情报了。真是期待,要是他发现不管做什么,联姻一事他都占不到上风,岂不是要气得加重他的伤势?”带刺的话语和温和的嗓音形成了鲜明对比,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苏霁抽出她手里的书,顺势放在妆台前。透过清晰的铜镜,他探究地打量风回雪,“你似乎,近来愈发看不惯他。”

    闻言,她冷笑,“殿下以为,一个彻头彻尾只有利用的骗子,对这样的一个人,我还能有什么态度。”

    他苏煜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做得,就是身为云家的仇人之子,不但没有愧疚之心,还心思歹毒到妄图扭曲事实,控制她嫁祸他人。

    甚至阴险地用上了雪上蒿!

    风回雪揉揉太阳穴,嗓音淡漠如寒泉,“从前不明他的立场,故而对他诸多容忍。既然他自己褪下了伪装,就怨不得我为家族讨要公道了!”

    见她浑身颤抖,紧握的双拳将掌心掐出了一道道月牙的印子,苏霁叹了口气,上前俯身搂住她,大掌覆上她僵直的手臂,自手肘慢慢下移。

    和风一样的力道成功缓和了她的情绪,温暖的掌心扣住她的拳头,男子稍稍使了巧劲,修长的手指滑进了她的指缝。

    十指交握,用力扣紧。

    苏霁轻吻她的额头,薄唇顺着眼角、鼻梁一点一点亲到她的唇瓣。

    “好,孤相信你一定会做到。”只字片语,没有给予帮忙的承诺,而是更为直接地肯定她的能力。

    风回雪抱住他的脖子,仰着头费力回应他,心里的阴霾消散大半。

    敞开的心房,坦诚的谋划。只要夫妻一心,相信世间万事皆可化解。

    窗外月夜寒冷,霜花布了一地,可屋内相互依偎的两人却感受不到丝丝凉意。

    --

    十几日飞逝而过,期间不时传出福宁和某男子结伴同游的传言。

    另一边,太后和皇后发生的摩擦也极大程度满足了京中百姓这段时间的八卦之心。

    “大伙儿听说了吧,这两国联姻,人家皇太孙选中的人竟是福宁郡主,实在是匪夷所思。”

    “哎哟,你可别提了!我听说啊,就因为这事,太后和皇后闹得不愉快,宫里娘娘们人人自危,都不敢大声喘气的!”

    “谁说不是呢,郡主悄无声息地抢了安阳公主的亲事,风皇后能不急眼嘛!”

    “嘘!兄台小心祸从口出。”那人立刻被身边同伴捂住了嘴。

    与人群隔着一扇浮雕屏风的位置处,话题中心的两位主人公相对而坐,不约而同举杯饮下酒水。

    两人的表情平和,气氛不算融洽,却也谈不上剑拔弩张的地步。

    “瞧,外面的人都在替妹妹打抱不平呢!”福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安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本公主本就不愿出嫁,何须他们操心。”粉嫩的小脸上,秀眉拧成一团,“越国有什么好?姐姐和皇太孙情投意合,本公主巴不得父皇母后赶紧成全你们。”

    听了这话,福宁眼睛一亮,生怕她后悔似的,迫不及待提醒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说好了,记得按计划进行。”

    “哼,本公主知道。姐姐若无事,安阳就先走一步了。”安阳公主起身戴上面纱,干脆利落地绕到后脑勺系结,“母后鲜少准许出宫,本公主来都来了,可不想在此地浪费时间。”

    “姐姐好意,恕安阳不多奉陪。”

    “公主慢走。”福宁得了准信,哪里还在乎安阳的态度和去处。

    她沉浸于美好的畅想之中,美滋滋地期盼着圣旨颁布的那一天。

    就在她以为百无疏漏的时刻,现实给了她狠狠一耳光。

    三日后,永顺帝昭告天下,内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许嫡公主安阳出嫁,一切礼制依卫国习俗置办。

    除此以外,福宁郡主随送亲队伍前往越国,风家子弟陪同前去缔结友好的两国关系,待公主大婚礼成再归国。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众人的面色都称不上晴朗,安阳更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奈何她多番抗议,永顺帝依旧不改圣意。哭求无果,她不再歇斯底里,认命地待在自己的宫殿里。

    卫皇宫此后沉寂了短暂的时间,在一个明媚的早晨,终于恢复了些许热闹。

    鼓声阵阵,号角长鸣。

    永顺帝和风泠为首,身后跟着一众皇子宫妃,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后宫。

    巍峨的宫殿静静沐浴着曦光,偏偏那股凛冽的风跟作对一样,不时卷起庭前散落的枯叶。屋檐底下长廊曲折环绕,黑压压站了一群观礼的大臣和宗亲。

    宫道上,越国使臣的马车排成长长一列,自宣政殿一直延伸到出宫的朱雀门。

    喜庆的红绸挂满马车和骏马的身躯,半米高的木箱盛着满满的陪嫁物件。

    那些沉甸甸的金银珠宝不仅压着宫人的臂膀,也压得安阳喘不过气来。

    一袭红衣明艳似火,少女的表情麻木而冷漠。她缓缓俯身,跪地叩首,行了此生最为标准的一礼。

    “安阳拜别父皇、母后。此行相去甚远,儿臣往后不能常伴左右,父皇和母后一定要注重身体,切莫劳累。”

    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说的话做的事稳重地让人痛心。

    风泠强忍着泪水,亲自扶她起来,轻柔不舍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母后知道你不愿,不过日后你总会明白母后和舅舅的。”

    说完,风泠看向一旁的太傅风渡,“兄长,一路上就劳烦那些小辈多费心了。”

    “娘娘宽心,那些小子有数。”风渡微微颔首。

    风泠还想和女儿说些体己话,不料礼部的人望了望日头,悄声催促该出发了。

    见状,她抹了抹眼角,扯起一抹虚弱的微笑,一点点盖上她的红盖头。

    “时辰到~开宫门~”

    “恭送公主殿下!”

    风回雪站在台阶上,目视越国的车马缓缓离开皇城。那条游龙般的队伍化为一道细线,与远方风景交汇后,渐行渐远,成了视野尽头的最后一块黑点。

    “回去吧。”苏霁为她披上斗篷,适时出声唤回她的思绪,“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风回雪怔了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我总觉得,这支队伍回去路上不会太平。”

    苏霁和她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个人,悠悠瞥了瞥那个方向,“自然。”

    有福宁在同行的路上,才是永顺帝最大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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