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醒

    “夜月,你可知福宁郡主这么晚来东宫是为了什么事?”碧落朝静谧的屋子张望片刻,状似无意地询问道。

    夜色如墨,凌厉的寒风刮得枯枝簌簌作响。

    此刻的书房外没几个下人,侍女和守卫都被里面的主子打发去别处做事了。

    冷玄双手抱剑,安静地守着殿门入口,挺拔如山的身姿凸显得他犹如守门神一样威严。

    烛火从他背后泄露出几丝光亮,将投射在地上的人影一直延伸到碧落的脚下。

    刀削般的面庞棱角分明,锋利的眼神即使有着暖光的烘托也不见半分柔和意味。

    他慢悠悠掀了掀睫羽,不声不响地改变了拿剑的姿势,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按住剑柄,背脊微弓,蓄势待发。

    夜月闻言暗地里瞪了他一眼,连忙变换位置用身子挡住碧落窥探的注意力。

    “瞧碧落姐姐这话问得,可把我难住了!”夜月俏皮地耸了耸肩,双手一摊,“福宁郡主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咱们虽说是东宫的人,但到底只是奴婢,如何能知晓她的想法?”

    “再者,主子们什么心思,也轮不到咱们瞎操这份心。”

    “咱们只管服侍好主子,照顾好太子妃就够了。姐姐你说是也不是?”夜月笑眯眯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瞧着格外讨喜。

    藏在背后的手连连摆动,示意冷玄将浑身杀气收敛回去。

    状似呆木头的暗卫成功接受到讯号,面不改色地恢复原样,还是那一副闲人免入的架势。

    碧落因此只好勉强地勾了勾唇,“你说得极是,不过我就是担心——福宁郡主一向不与风家对付,对太子妃也从没有过好脸,我就怕她这次来还是故意给殿下添堵。”

    “太子殿下也在屋里头,她能在太子妃面前摆几分架子?”夜月推了推她,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厉声反驳她。

    “话是没错,可郡主毕竟也有太后娘娘撑腰......”

    “碧落姐姐未免忧虑太过了!何故在这儿妄加猜测,有什么问题大不了等主子出来直说就行了。”

    夜月好似忍无可忍,冲忧心忡忡的婢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碧落被怼得面红耳赤,不知是羞惭还是心虚,她的嘴唇翕动几下,终究选择了闭口不言。随后开始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闲聊着坊间趣事,脚下不由来回踱步,不死心地以眼神巡视四周。

    安宁的院落里,风扫落叶的动静幽幽响起,残木孤影张牙舞爪。

    面前的男女只觉碧落聒噪,最初搭理几句后逐渐歇了说话的欲望,各自盯着地面放空自己。

    碧落自讨没趣,探寻无果遂寻了个僻静角落独自思考去。

    任凭外面的人如何揣测,书房内的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祥和。

    古朴典雅的立式屏风割开宫殿的两侧布局,质地丝滑的屏布薄如蝉翼,其上绣着一卷闲云祥鹤图。

    洁白如雪的仙鹤伫立在云端,高昂着鹤首,振翅欲飞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屏上冲回天际。

    风回雪执起茶盏,瓷盖掀开,清冽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轻嗅一下,缓缓凑近唇边抿了一口,甘甜的高山云雾驱散了料峭的寒意。

    素白的手指划过杯壁,透过缭绕的白雾,她望进那一双深邃的眼眸。

    凤眸上挑,其中情绪平得像一汪静水,甚至有一抹不耐若隐若现。

    对上她的眼睛,苏霁的眸光动了动,神色当即变得缱绻温柔。

    “太子哥哥和嫂嫂以为呢?福宁的提议是否令你们满意了?”久等不来答案,少女心急气躁,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问题。

    自从前几日偷听到风回雪和拂忧的后半段对话,福宁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风回雪说得没错,太后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依靠,如今老人家病了,她确实应该提前为自己打算,趁着太后还在世,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谋一个荣华富贵的好归宿。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主动接近了越国的皇太孙并成功博得了他的青睐,对方也如她所愿承诺带她回越国成亲。

    唯一的问题只剩一个——要如何说服两方的决策者。

    思及此,福宁坐立不安,频频打量太子的神情。

    “福宁还在等。”风回雪以口型吐出几个字,一边朝福宁的方向撇了撇眉。

    做完这些,她拢拢衣袖,理理裙摆,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捧着茶盏时不时浅喝一口。

    苏霁见此,眸中迅速升起纵容之色。他以手抵唇微微咳了咳,对福宁正色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更何况你当这桩婚事是什么?”

    “这不是两个人的亲事,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缔结!你以为越国在求娶什么?嫡公主的尊贵身份?福宁,你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联姻的意义。”

    “联姻,联的是国与国的利益,从来不需要儿女情长。”苏霁冷着脸,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再者,空口无凭,你怎敢轻易相信他国之人?”

    “此事莫要再提,即便孤同意帮你,太后和父皇也不会容忍你的想法。”说完,他捏了捏眉心,脊背自然放松靠着圈椅。

    像是突然卸下力气,周身萦绕着疲倦的气息。

    福宁郡主被唬得一愣,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不,太子哥哥,至少你说得不完全对。”少顷,她扭过头,倔强地盯着风回雪,“太子妃嫂嫂,你那日不是见过皇后宫里的人吗?你不是当时有了主意吗!”

    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眼含希冀之色,威胁又哀求地说道:“既然我们都有相同的目的,都不愿意让安阳出嫁,为何你不能说服太子哥哥帮帮我!”

    被如此直言不讳地点明,风回雪也不能再继续装无知。

    递给苏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放下茶,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扬了扬下巴,“福宁郡主此言差矣,安阳嫁与不嫁对我、对皇后而言,都是利害参半。可若换作对象是你——”

    淡淡的目光上下扫了一圈,她继续嗤笑,“你素来只依附于太后,许你出嫁,卫国图什么?我又有什么好处?”

    “毕竟郡主——从来不与我一条路。”

    越听下去,福宁的面色越加惨白。

    她捏了捏拳,语气染上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凶狠,“太子妃就不怕我去向皇后告密?敢在皇后娘娘身边安插密探,太子妃好大的勇气!”

    “啧,真是麻烦。”

    见风回雪面露为难,福宁心中一喜,自认为捏住了她的把柄,不料这时候上位的人冷不丁轻“呵”了一句。

    “麻烦什么?她若有此心,孤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机会去面见皇后。”平平常常的嗓音携带着肃杀之气。

    “啪嗒”一声,福宁吓得摔了茶盏,身躯颤抖个不停。

    视野中慢慢步来一双锦靴,她颤颤巍巍地喃喃自语:“我身后可是有太后!你!就算是太子,你也不能轻易动我!”

    玄衣男子的身形顿住,转而去另一边扶起了风回雪。他斜倚着椅子,单手搂过怀中人的腰身,掌下用力一收就将人勾到了腿上。

    “是嘛?不然孤和你赌一局,如何?”苏霁笑了笑,“就赌孤能不能越过太后处置你。”

    风轻云淡的模样非但没有减弱他话语的信服力,反而更添了诡秘的惊悚之感。

    福宁抖了抖,面色难看极了,死死盯着他,眼神怨恨却也无计可施。

    末了,认错道:“太子哥哥,福宁没有为难嫂嫂的意思......”

    鹅黄的倩影缓慢地低下了头,起身郑重地对着二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福宁恳请太子妃娘娘指引明路。”

    风回雪窝在苏霁的怀里,此刻全然不顾外人在场,柔弱无辜地攀住他的脖颈。闻言,她掀起眼睑,施舍一样开口回道:“算了,殿下,福宁既然诚心忏悔,殿下就别再吓唬她了。”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倨傲地睥睨着面前跪着的人,活脱脱一副狐假虎威的得意做派。

    “福宁妹妹只要记得分寸,少耍些郡主的威风,事情不就好办多了?”

    福宁的贝齿紧咬着唇瓣,沉默不语。

    “其实这事,说简单也不简单,困难呢,但也未必。”风回雪伸手虚空点了点她的眼睛,笑意嫣然,“妹妹不是已经做到一部分了嘛?”

    “今日游船,那位皇太孙对你的注意远胜于对安阳。”对上她豁然开朗的表情,风回雪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何须想着说服圣上?左右皇后都不同意许你这份好处,妹妹不如从别处寻找突破口。”

    “太子妃何意?”

    风回雪回首,和苏霁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例如,安阳公主。”

    “......多谢太子妃!福宁明白了!”说完,她欣喜地起身,急不可耐地准备离开,“夜深了,福宁就不多叨扰了!”

    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急匆匆的背影透露出喜悦和激动的心情,甚至混着一股迫切。

    “慢着。”苏霁猝不及防出声叫住她。

    少女迟缓止步,不情愿地回过身,双目紧锁着裙摆精致的绣花,怎么也不肯抬眸直视回去。“太子哥哥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中有数。若是孤听到任何不利于太子妃处境的言语——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即便你如愿去了越国,孤也有能力解决麻烦。”苏霁勾了勾嘴角,眼里无半分波动,“你清楚孤从不说笑。”

    气氛冻了片刻之后,福宁乖顺地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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