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云影徘徊,天色渐明,前一刻还冷冷清清的街道一下就冒出来许多的商贩。

    曦光穿透白雾,细碎的光点在空中浮沉。

    随着日月的交替,四周弥漫的雾气逐渐消散飘远,只剩下草叶的尖尖上还挂着几滴剔透的露珠。

    眼看着除夕将至,无论是富裕人家还是普通百姓,各家各户都开始筹备起贺岁的物件。热闹的氛围牵动着每个人的情绪,熙熙攘攘的景象足以驱散严冬的寒冷。

    长街上人头攒动,几处老字号的商铺前皆排了一支长龙般的队伍,悠长的吆喝声中夹杂着几缕打心眼里的高兴。

    “客官,里面请!都是最新的布匹好料子!”

    “来看一看,糖人~哟,客人您瞧瞧,想要个啥样的,一定给你画出来!”

    沿着街市往前走,城门口的官兵正在挨个排查过路人的行囊。

    在歪歪曲曲的队伍后,一辆马车候了片刻就依着顺序行驶到他们的面前。

    “圣上有令,自今日起,凡进出皇都的人都要经过盘查才能通过城门。你这车上是何人,为何不下车配合?”

    简朴的车厢外侧没有绘制图案,想来也不是哪家贵人出行。

    官兵如此猜想,却见浓墨的车帘被掀开一角,从后溢出一阵清朗的笑声。他大喝一声,拧着眉上前一探究竟,不料撞入一双含着轻佻笑意的眼眸里。

    “七......七皇子殿下!”他行了个礼,周围的人群随之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左右结群窃窃私语。

    京中风声传得很快,七皇子揪出静安王又自请离宫的消息早已成了百姓口中更新颖的话题。

    人们面面相觑,打量一眼马车之后继续小声地交流,对于皇室的动向各抒己见,毫不避忌车里的人。

    毕竟在他们看来,七皇子供出静安王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论品行学识,他算不得多优秀的皇子。

    再者,哪有皇子会舍弃封王的荣耀,只愿意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瞧这辆马车如此朴素,他一定被帝王发现了真面目,才会落魄地离开。

    势利眼的官兵先入为主,听着周遭的议论,不免也产生了相似的想法,态度慢慢变得敷衍怠慢。

    他清清嗓子,换上一副正经的口吻,“很抱歉,殿下,请您移步,末将需要检查一下车内的情况。”

    七皇子微微扬眉,明白黎国的奸细还未抓住,一切严查举措都说得通。

    少年起身下了马车,静静立在一边。恶意的揣度从四面八方扑入耳中,他依旧不放在心上。

    官兵的动作很慢,每个角落都不错过。

    刀柄敲了敲车厢后的木板,似是发出了一声很脆的响音。

    “殿下能否让末将打开看看?”

    “不过带了些随身的物件,副统领未免过于大惊小怪了。”七皇子面上依旧笑得灿烂,眸底却瞬间飘出几味幽暗的色彩。

    少年如今十四的年岁,学业倒是出名的差,他平常总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理所当然就会时时被人看轻。

    方才陡然现出深沉的一面,吓得官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气氛僵持,周围的看客也装作没看见。

    “既知七皇子,还不放行?”

    百姓和官兵循声望去,两位气质出众的缓缓从人群后走出来,不急不慢地回到城门口的哨卡处。

    女子身影单薄,面容姣好,澄澈干净的杏眸如秋水般温柔亲和,深褐色的瞳仁里闪着几不可查的光。

    她姿态亲昵地挽着一个男子的手臂,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

    目光顺着小臂紧实的线条往上看,繁复的祥云团纹盘绕胸口,云层后藏匿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男子的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即便有睫羽的遮掩也挡不住那迸射出的刺骨寒意。

    二人穿着同色的衣裳,宽大而厚实的玄青斗篷逶迤曳地,行走间隐隐有暗香浮动。

    檀香的高雅包裹着清荷的幽静,就像是他们现在的状态,他强势的气息禁紧锢住了女子的身影,他的眼中只有一人。

    任谁目睹这一幕,都会称一句“实在般配”。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众人回神,忙施礼问候。

    苏霁携着风回雪停住步子,不咸不淡道:“免礼吧。”

    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落到官兵身上的眼神仅仅只是随意瞥过,反而让后者惧得心惊胆战。

    他摸了摸前额的冷汗,挥手示意下属放行,心里无声哭喊,好像在催促七皇子快些出城。

    “太子真不愧是太子,他周身无形散发着威严,目光冷漠如冰,直教人恍惚置身于猛兽的蔑视下。”有人道出众人的心声,守城的人同样抱着这个看法,迅速让出了一条道。

    见状,七皇子怔愣了一瞬,不由自主看向苏霁。

    身后是繁华的街市,眼前是梦寐以求的自由。

    他垂下眼睑,脊背微曲,双肩卸力地耸了耸,由内而发呈现出一股真诚的轻松状态。

    男子冲他略略颔首,视线堪堪擦过,不再关注这边的状况。

    少年抿了抿唇,瞟一眼苏霁又望了望士兵空出的路,末了,转头回了马车。

    闹剧结束,队伍重新向城外方向走动。

    自城楼俯瞰时,松散的秩序合成一条蜿蜒的长龙,以极快的速度游出了皇都的管辖范围。

    楼宇重叠,风起铃摇。

    二人站在高处,将一切尽揽眼底。

    清脆的声响盖过底下的喧嚣,风回雪移开眼,浅浅拽了拽男子的衣袖,“殿下。”

    “怎么?”苏霁偏过头凝视她。

    “我如今还真有些看不透他了。”

    女子指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语气染上一抹对自己的怀疑。

    城门未开时,他们只说了寥寥几句便双双回归沉默。

    少年最后回眸遥望皇宫的方位,眸光闪了又闪,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对贵妃、对皇室,他早已看淡。

    离宫,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七皇子对他们留下一句“珍重”后,毫不留恋地踏上了他为自己选的路。

    此去,山高路远,他决意随性而游,阅遍各处风光。

    今日一别,再逢已然遥遥无期。

    苏霁静默良久,幽幽呼出一团热气,“由他去吧!贵妃不安分,对他寄予了太多念头,往往压抑了他的内心。可七弟自小就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或许现在这样,对他们母子都好。”

    风回雪沉吟道:“放过贵妃吗......她和静安王的勾当......”她顿了顿,“如此饶恕她,未免太过便宜她了,毕竟她也是个有野心的。”

    “罢了,若她就此歇了心思,孤可以留她一命。”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暗光,苏霁和七皇子之间似乎还有未言明的默契,而这份默契保住了贵妃。

    脑中浮现清怀王遇刺的始末,有那么一瞬间,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小地方,虽不起眼但很关键的一个细节。

    手背抵着下颌,女子秀眉轻蹙,极力回忆回京官员所说的内容。

    抽丝剥茧之后,她灵光乍现,捕捉到了不对劲之处。

    风回雪踌躇不决地咬着唇,眉头紧锁。一抬眼猛然撞见男子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缓缓开口问他,“那毒?”

    她前日问过一样的问题,苏霁当时承认是他刻意安排人换了羽箭。

    然,七皇子向永顺帝揭发静安王的时候,无人在意是何毒,也不问它从何而来。

    永顺帝极为看中风泠的这个儿子,怎可能不闻不问?

    “是不是七弟私下与父皇聊了些什么?”

    苏霁原也没打算瞒着她,见她自己抓住了关键,淡淡笑了笑,温和的眼里掠过一味赞赏,“七弟向父皇承认他和毒药有关,将东宫撇得干干净净,算是卖了孤一个恩情。”

    “我以为,殿下既然敢做,就一定做得利落,不留把柄。没有七弟揽责,殿下照样干干净净。”她的表情淡然,语气很坚定。

    她侧身正对着男子,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子已经靠在了城楼的石墙边上。

    “就这般信任孤的能力?”苏霁失笑,大掌覆上风回雪的面庞,指尖细致描绘她的眉眼。

    温热的触感通过指腹钻到了他的心尖,他用了三分力道掐了掐她的脸颊,“孤当然不会容忍失误,不过——”他继续捏了捏指尖的肌肤,语气变得深沉,“七弟此次考虑得更周全,把事归到自己身上,又让人去北卫河处理了静安王安排的弓箭手。”

    “死无对证,药也换成了静安王府里的奇毒,他给出的理由很妙。”

    风回雪还是第一次听他夸赞一个人,与平时的夫妻打闹不同,今日他是发自肺腑地佩服七皇子的头脑。

    她本身也是个聪明人,苏霁简要提了一嘴,就摸清了七皇子的主意。

    起先,静安王涂在羽箭上的毒是鹤顶红,通过伤口的血液,只消短短一个钟头就可以除了苏煜。

    鹤顶红不算稀少,宫廷中常用于处置犯错的人,用它嫁祸太子既省心又合理。

    幸好苏霁提前得了书信,让暗卫偷偷换成了另一种药——害死柔妃的西域蛛毒。

    事发之后,七皇子趁着众人把目光放在东宫时,悄悄摸摸盗了静安王给贵妃的信。了解情况以后,他一下就预测了太子的反击计划。

    “蛛毒对静安王的意义不同寻常,用它就可以推翻他的谎言。只要晓之以情,大家都会相信此乃静安王欲让皇后体会相同的痛苦。”风回雪认真道。

    “七弟说,动了手脚必然会遗留线索。未免父皇日后追究,最佳的办法就是孤彻底远离这件案子。”

    “孤和柔妃的死并无瓜葛,而蛛毒来源于贵妃和皇后,由他换药才在众人的设想之中。”

    高楼的风吹乱了她的碎发,她随手拨弄两下,凝视远方摇了摇头,“太胡来了,苏煜中毒过深,父皇万一恼怒,他反倒会丢了命。”

    “是啊。”声音低哑,他的眼眸带着些微晦暗和苦涩,“太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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