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和

    “听说了吗,北卫河的水患已经解决了!”

    “多亏了清怀王殿下。”

    熟悉的街角,熟悉的茶摊,还有熟悉的一帮人。

    掌柜往炉中添了几块炭,光焰跳得愈热烈,炭块不消片刻就被火舌卷入吞噬。迸溅的火星子如碎珠散落,落地的一刹那就因积水湮灭了嚣张的气焰。

    宽敞的长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闲逛的同时又不忘空出来最中心的道路。避让之后,只见一辆马车徐徐掠过街头,不快不慢的行驶速度正方便了它闯入所有人的视线。

    车帘微卷,隐约露出两张精致的面孔。

    轻扬的蹄声砸到耳边,望着车厢外壁底端的标识身份的尊贵印记,众人齐齐降低了音量,心底漫出阵阵寒意。

    竟然是那位!

    刚才的话会不会都被听到了?

    看客们左右张望,从彼此眼中读出来同一种意味——小命不保!

    气氛一下变得沉寂,随着马车渐渐靠近,他们的心揪得更紧。

    余光中,马车未有停留,有一双手缓缓拉下了车帘。

    肤如凝脂,白皙水嫩,一看便知是女子的手。

    风回雪松开纱帘后,回眸正对上苏霁的双眼。

    幽深的眸子里凝聚着浅淡的笑意,他正饶有兴致地凝视她。

    看样子,外面那些人的话并未对他造成困扰。

    车厢阻隔了寒气,坐在里面只会感到源源不断的暖意。紫檀木矮桌上堆了一叠折子,两杯云雾茶各自摆到二人的面前,桌角的位置是他喜爱的桂花糕。

    这一方不算狭小的空间里,飘出的茶香强势萦绕全身,呼吸间满是香醇清冽的味道。

    白雾氤氲,迷蒙了她的视线。

    见苏霁一直保持神秘,她撇了撇嘴,往另一边又挪了点位置,漆黑的瞳孔中划过一抹深思。

    用完午膳后,苏霁只是对冷玄吩咐了一句准备马车,什么也没说就带上她直奔公主府而来。

    一路上,她几次开口,想要旁敲侧击地问几句,他都是机敏地扯到别的话题,根本不给她询问的机会。

    后来更是直接用糕点堵住她的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制止了她的念头。

    当时,他只是摸了摸她的脸,神秘一笑,“到了阿姊那里,你就会明白。”

    神神秘秘,搞不清又在计划什么。

    风回雪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见,重新提了个疑虑。

    也不算新,是他刚才避而不答的问题。

    “你为何对惜和公主的事情如此有把握?”

    苏霁的目光从手里的折子移到她脸上,玩味地端详了许久,然后舒展身子往后靠了靠,“孤可不承认,你别轻易下定论啊,太子妃。”

    他勾了勾手,嘴角微微上扬,“过来这边。”

    风回雪扭头轻哼一声,耳边旋即响起他低笑的声音。

    “你过来,孤就告诉你这件事的缘由,如何?”

    闻言,她纠结了一会儿,好奇终究战胜了内心那股莫名的醋意,悄悄往回移了移身子。待躺到他的怀中,她扬起下巴,别扭地攀着他的脖子。

    苏霁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摩挲她的侧脸,光滑的肌肤令人实在爱不释手。他在女子的颈窝处埋首,贪恋地嗅了嗅她的发丝,散漫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大型的懒猫。

    “惜和的事本就不算什么秘密,这十几年来黎国从未放弃过寻找这位皇女,为此还曾多次与越国发生冲突。”

    “越国?”风回雪的瞳仁骤然紧缩,迅速问道:“福宁曾和我说过,惜和公主的母亲是黎国的皇后,她也是越国人。难道皇后的死和公主失踪都和越国有关系?”

    苏霁给予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指尖勾住她的长发,一圈一圈缠绕指骨,语气很是平淡,“准确的说法是,卫国也被牵扯其中。”

    “因为风家。”这次,不是询问,是肯定。

    他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啊,只用这一步就让三国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劣,风家的老狐狸的确精明能干。”

    风回雪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忽然反应了过来。

    早朝之后,永顺帝独独留下苏霁,怕是为了风家的贪污案。

    他想让苏霁放弃追查!

    猜到永顺帝的想法后,她气得直发抖,双手将男子的衣领抓得满是褶皱,“今日早朝,他是不是顾及风家和越国的关系,不让你逼得太紧。”

    苏霁不答,眼神沉晦如同深渊,透露出骇人的寒意。

    “殿下,你告诉我,风渡他到底和越国有什么隐瞒的事情?”

    永顺帝为何要包庇他!

    男子垂眸,望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指腹轻轻覆上她的眼角,在那一处反复流连,“风渡祖上曾是越国的贵族,但那也只是从前。具体的缘由,孤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马车悠悠停下,侍卫个个低垂着眉眼,并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苏霁无声地拥着她,等她自己理解这些信息。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她,而是在提醒她莫要掉以轻心。

    风渡能从异国的贵族之后,到一步步在京中站稳脚跟,再到爬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太傅地位,他所依仗的绝不仅仅是风泠在帝王身旁吹得枕边风。

    没有手段和心机,要如何把持住一切机会?

    风回雪沉下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笃定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惜和公主是关键,对吧。”

    瞧见男子挑眉,她咬了咬唇,继续叙述自己的看法,“原本只是黎越之间的斗争,卫国却因风渡的手段被迫卷进战乱,损失同样惨重。父皇当年选择忍下这口气,是不是就是因为没有证据表明风渡参与了这件事,不能证实他是招致麻烦的罪魁祸首。”

    “现在想明白了,还醋吗?”苏霁捏了捏她的鼻尖,“孤对这位公主可从没有兴趣,她如今在何处,是死是活,都与孤没关系。查她,就是为了扳倒风家。”

    风回雪讷讷地盯着他,窥见他眼底的温柔笑意,羞愧地低下了头,柔声道歉:“是我多虑了。从惜和公主入手,确实容易很多。”

    “孤倒是挺喜欢你吃味的样子,实在令孤——”他凑到女子的耳边,叼着她的耳垂吐出四个字。

    心痒难耐。

    脸上热气翻腾,绯红悄悄从脖子爬到耳后根,女子害羞地推开他的胸膛,嘴里娇嗔笑骂:“竟说胡话。”

    马车停稳后,二人已经在车内耽搁了许久,苏霁仍没有进去公主府的打算。

    他的手指捏着那枚紫玉扳指,时而套过指尖,时而握在掌心把玩。另一手在女子的腰肢上缓慢地揉捏,半晌都不移开大掌。

    力道虽轻,滚烫的体温却不容忽视。

    车厢内很温暖,她就没有披上斗篷御寒,没想到此刻正巧给男子行了方便。

    他渐渐凑近,暧昧的气息弥漫着彼此,风回雪的心口犹如烈火灼烧一样,热浪席卷全身。

    唇瓣贴合的那一刻,有一道不合时宜的风团自车厢上空飘过。

    车帘的珠串交缠在一起,玉石相碰,叮当作响。

    寒流侵入骨髓,风回雪冻得一激灵,陡然从迷离的心绪中回神。

    见男子面露遗憾,甚至闲适从容地整理衣襟,她怔愣了片刻,双目水润明亮,染着一丝娇羞。

    虽然还坐在车中,但毕竟是公主府门前,他竟然就直接吻上来!

    沉浸于方才那吻带来的悸动,她暗自唾弃自己的定力,不敢相信自己竟也随着他胡来。

    额头传来微痛的感觉,她捂着被他轻敲的位置,控诉地瞪着他。

    “又在发什么愣,下车吧,人到齐了。”

    人到齐?

    还有谁?

    她欲追问却见苏霁已经下了马车,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寒鸦数点,枯叶稀疏。

    夕阳斜入空巷,金辉碎散地洒落,将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男子立在光与暗的交接之处,他的面庞轮廓深刻,眉眼如雪山寒冰般冷峭,紧抿的薄唇稍稍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看起来极为淡漠无情。

    他瞥了眼公主府里的情形,转身对车厢里的女子伸出掌心,“孤的太子妃,我们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夕阳的余晖将他深邃的眉宇映得柔和温润,苏霁专注地凝着她,乌黑的凤眸中泛起惑人的笑意。

    待女子把手搭上来,他眸色一闪,其中光芒更甚。

    二人相伴走进昭华的府邸,映入眼帘的就是剑拔弩张的局面。

    视野中,满院狼藉,地上血迹斑斑。

    公主府的侍卫团团围住了一人,旁边还倒了大片的黑衣人。

    那些人衣服上面的图案很是眼熟,瞧着应当是太子派给昭华的护卫。

    最耀眼的存在,便是那庭院中心的人。

    他一身绛红色的衣袍,窄袖的设计勾勒出手臂上的流畅线条,瞧着结实又有力。

    他背对府门而立,手中的长剑随意垂在身侧。猩红的血水顺着剑身流淌而下,在他脚下汇成血泊,随后沿砖石的缝隙漫向四面八方。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转过身子,悠悠打量了一番。

    恣意张扬的红衣少年缓缓抬起未握剑的手,用指腹抹去嘴角的碎发,琥珀色的眼瞳中冒出一股奇异的光彩。

    他剑眉单挑,垂眸望了眼长剑,语气十足的慵懒轻松,“卫太子果真料事如神。今日布置这些,费了殿下许多心力吧。”

    “对你,孤自然不能大意。”

    “敢只身潜入公主府,看来黎国皇帝催得很啊!”苏霁牵着人往前走了两步,面上笑意愈浓,“贺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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