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腊月初七,洪水已经漫至深林一带,沿路的村落和古镇皆因灾祸失了原本的面貌。

    百姓流离失所,北卫河岸的商业和农作遭到严重的冲击。

    卫国东北部的繁华不再,成群的难民涌入了襄南古城,势要翻过秦乐山脉,去到皇都讨回一个说法。

    朔风凛凛,乌云压城。

    正当永顺帝焦头烂额之际,清怀王骤然自请前往北卫河治理水患。

    苏煜一袭绛紫色锦袍,腰间的松竹羊脂玉佩随着倾身的举动稍稍晃悠。

    他扫了眼苏霁的方位,冷冷勾唇,随即向帝王一拱手,温声自荐:“北卫河形势严峻,若再无应对之法,恐怕后患无穷。儿臣愿带人前去处理此事,必定将堤堰重修完善,查明此次水患背后的真相。”

    他的目光在风太傅和苏霁的身上来回转,眼中神色坦坦荡荡,好像真的不清楚背后的原因。

    帝王闻言脸色一变,尖锐的眼神紧随着苏煜瞥过在场众人。

    朝中的阵营站队虽不完全明朗,但太子和清怀王各自的追随者却都盯紧了这次的灾祸。

    民间谣传的风家人贪吞钱财、偷工减料一事是否属实?

    所谓的证据就摆在御书房的御案上,然而永顺帝仍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捏了捏眉心,疲惫的嗓音传至众人耳边,“众爱卿认为,清怀王此意可能行?”

    “回圣上,清怀王平素与太傅大人甚是亲近,由他前去北卫河,实在不妥。”

    “圣上,臣有不同看法。朝堂上一向公私分明,不该以亲疏关系来评判此次的人选。清怀王为人如何,诸位大人自有定夺,臣相信殿下绝不会包庇歹人。”

    “圣上......”

    望着底下互不相让的两拨人,永顺帝微微阖眼,手搭在龙椅上无规律地敲击着。耳畔的争论不休,他掀开眼皮,用莫测高深的眼神环视诸官。

    有时只是不经意地掠过清怀王,有时却意味不明地端详太子的面容。

    “太子的看法如何?”

    大殿的人群没了声响,视线齐刷刷投向左侧最前方的那人。

    墨发若绸缎面料般柔软,一半束起以玉冠固定,一半乖顺地披在脑后。

    他玄衣裹身,祥云暗纹即便在光线暗沉的屋子里也一样清晰。

    殿中的屋顶四角各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龙首向下微垂,口中都叼着一颗明珠。

    薄光穿过雨幕射向金龙明珠,斑驳的光晕散在玉石砖块的地面上,折出的片片光域将人罩在中央,蒙上一层浅淡的银边。

    玉冠生辉,银线织成的祥云在光中缓缓流淌。

    苏霁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偏头对上苏煜眼神的那一瞬,心中已有了算计。

    苏煜敢自己提议,必然是信了碧落偷听到的对话内容。

    眉眼悄悄浮上笑意,他上前一步,垂眸不急不慢地回道:“儿臣同前日一样看好三弟。”

    太子的一句话算是为这场争论落下了尾音。

    群臣屏气凝息,无论哪边的人都不敢再顶着太子沉郁的眼神去进言献策。

    清怀王自己开口,加上太子认同,看来他这一行是非去不可了。

    永顺帝望着此刻不约而同沉默的臣子,一时哑然,眼里的挣扎翻腾后终于归为了平静。他向苏煜点了点头,“既然诸位爱卿皆认可此事,那朕便允了清怀王。”

    言毕,他背过身摆了摆手,令众人退去。

    庄严肃穆的宫殿徐徐敞开殿门,群臣从中步出,他们或唉声叹气,或洋洋得意,唯有最后的两个皇子保持着适宜的笑容。

    油纸伞隔绝了雨幕,也把众人的心思掩了个干净。一眼望去,各色伞面三三两两地紧紧挨着,不用细究就知道他们讨论的话题。

    苏霁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观察了许久,最终只不咸不淡地瞥了眼苏煜,未作表态就朝东宫迈开了脚步。

    伴随着淅沥的雨声,雷鸣轰轰,豆大的雨点从沉重的乌云间抛洒下来,密集得好像笔直的瀑布,将视野遮得模糊朦胧。

    宫门口,凤栖宫的小宦官在人群后拦住了帝王身边的近臣,往他袖子里揣了一个包裹,面上讨好一笑,“大人,娘娘想打听打听北卫河的情况......”

    “娘娘居于后宫,怎能干预朝堂之事!”那文臣立刻推开他塞银两的手,疾言厉色的样子瞧着甚是清廉。

    “大人莫要过河拆桥,您怕不是忘了家中幼子......”小宦官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后退一步,倨傲地瞧人,“大人可想仔细了。”

    那老臣气得脸色差到极致,嘴唇翕动,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他默默深吸一口气,眼里的火焰就“噗”的一下立即熄灭。

    将朝中争论的形势和结果告诉了小宦官,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老臣的背脊耸了下来,连连摇头哀叹,“冤孽啊!都是冤孽!”

    忆起这些年为风家人做得事,他回首仰望着雨中依然巍峨的宫殿,心中升起一股无力和愧疚的感觉。

    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天空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雨越下越大,瓢泼之势不可阻挡。雨点砸在地面上,积水四溅,给老臣的衣角添上了一笔泥泞的画作。

    狂风肆虐,横扫整座皇都。

    宦官回到凤栖宫后,见夏嬷嬷已经露出不耐的神色,他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在门前拧干袖口的水渍,就低声回完了话。

    夏嬷嬷对宫女使了眼色,众人屏息告退的同时,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被端了进来。

    “娘娘,前朝有了准信。”

    “圣上如何打算?”

    “群臣商议的人是咱们殿下。”

    风泠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发觉了不对的地方,“太子那边没有人阻挠?”

    “老奴也纳闷呢,这次好像是太子率先提出的建议。”

    风泠强打起精神,小口小口地抿着汤药,苍白的脸庞因口中的酸涩而扭曲。那双原本明亮的美目此时有些浑浊,两颊深深凹陷进去,唇上涂抹的口脂艳得好像吸食了人血一般。

    她斜靠着美人榻,有气无力地看着夏嬷嬷,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滑过侧脸后挂在下颌的位置,“太子会不会暗中对煜儿下手?”

    “娘娘您别太担心,满朝文武都盯着呢,他哪敢啊!您安心养病,朝中有风大人在,不会有差错。”

    “不行,本宫要给哥哥写封家书,一定要提防太子。前几日弹劾哥哥的奏折,必然是出自他之手。”

    美妇人挣扎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坐到书案前,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还未等她提笔写出几个字,太傅府的暗卫就现身呈上了风渡的书信。

    她拆开信封,抽出宣纸从头至尾阅了一遍。末了,又不可置信地重读一回,双目似古井一般死寂。

    “娘娘?”

    “哥哥说,煜儿自有法子应付,让本宫安心等候消息。他们还说,万事皆安排妥当,本宫不必时刻关注太子的动向。”

    风渡送来的消息称,清怀王的队伍今日就会出发。时间紧迫,他不便进宫亲自与皇后道别,只能将要说的话托太傅转达给皇后。

    苏煜在信中关怀了一番皇后的身体状况,随即洋洋洒洒地书写了一段,都是暗示她不要轻易行事,摆明了不许她再插手风家和东宫的对弈。

    风泠蓦然有些颓败,辛辛苦苦付出所有才培养出的皇子,也是她视为骄傲的儿子,竟不愿让她共同为了将来去争斗。

    她的神情呆滞,只有眼瞳偶尔转动一下。良久,她讷讷问出了声,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夏嬷嬷诉说苦闷。

    “嬷嬷,这孩子是不是担心本宫心急坏了事,会给他添麻烦?”

    “娘娘,您千万不要这么想。许是殿□□谅您,不愿您再操劳费神呢!”夏嬷嬷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将药碗放在她的桌前。

    “对,本宫要赶紧好起来。”风泠捧起瓷碗,把剩下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喉咙吞咽过急,汤汁顺着脖颈浸湿了衣领。

    她胡乱抹了抹脖子,“暂时不用给风回雪传信了,捏造的罪证也先别给她。”

    “是,老奴明白。”

    大雨在午间停歇了片刻,清怀王趁着此时打点好随行人员和物品,又奉永顺帝的圣旨去京郊点了一队护卫军。

    阴沉的天气里,寒风彻骨冰冷,冻得战马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前行!”

    随着一声令下,长如游龙的队伍快步奔跑起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如雷鸣,逐渐与天空飘来的闷雷混为了一体。

    严冬时节,京郊外的丛林茂盛依旧,绿意丝毫不减。

    风穿林而过,枝叶轻轻晃动几下,脱离枝头后在空中翻了个身,而后向泥土坠去。

    绛红色的窄袖包裹着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伤痕累累的手从中伸出来,稳稳接住了一片落叶。

    贺殊抱剑站在树枝上,放松身躯背靠树干,嘴里叼着那片叶子,漫不经心地俯视树下疾行掠过的队伍。

    “将军,如今正是加剧太子和清怀王争斗的好机会,咱们要不要......”待人走远,他的属下落到他旁边的树上,对着那支队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贺殊的上半张脸隐在树影之内,琥珀色的眼眸在灰暗的光线中蕴着莫名的情绪。

    他慵懒抬眸,眉梢微微一挑,往前倾身露出整张面庞。

    高束的马尾从身后划过,他的唇边噙着浅淡的玩味,树叶从嘴角一边溜到了另外一侧。

    “此行只为锦盒,不必插手卫国的恩怨。莫要擅自做主,辜负了陛下。”说完,幽深的目光越过皇都的城门口,直直地眺望昭华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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