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苏霁看了她几秒,单手搂着她的腰背,忽而倾了倾身。隔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到浓墨般的长发尾端,缓缓上移至那张芙蓉面上。

    风回雪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松开双臂往后退了一小步,脱离他手掌的禁锢。

    铜炉的烟雾晃了晃,男子步步逼近,两人的呼吸起伏交错,周身交织着缱绻暧昧的气息。

    明明处于宽敞的宫殿之中,风回雪却感到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双颊犹如火烧一样滚着阵阵热气。

    她连连后挪,腿弯碰到美人榻的边缘才惊觉已经避无可避,而那人还在靠近。

    终于,当男子弯腰俯身,俊脸快要贴过来时,她侧首避让,身子一歪就跌坐在榻上。

    苏霁轻笑了一声,食指挑起垂落的碎发,擦着她的脸,慢悠悠别到她耳后。指腹轻柔地捏着粉嫩的耳垂,说话时嗓音低沉魅惑,“躲什么?方才那股子嚣张劲儿哪去了?”

    “我没有......”

    “嗯?”他的指尖游走到她的唇边,望着苍白的唇色,鬼使神差般抚了抚她的唇瓣,“喝了几日药,也不见你面色好转,方逸的医术何时如此不济了?”

    风回雪抓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潜意识地抚上侧脸,温婉地笑了笑,“我本就身子不好,乌香的毒性又强,要彻底医好怕是需要多费些时日,殿下就不要怪罪方公子了。”

    她蹭了蹭他的掌心,带着亲昵的安抚意味。见某太子颇为受用地眯起了双眸,她得寸进尺道:“殿下还未回答呢!”

    “啧!”

    苏霁轻嗤一声,微微推开她的脸,转而在她身旁坐下。沉思了片刻,他又把人拽进怀里,沉着脸运气替她驱寒,嘴上嫌弃道:“你是孤的结发妻子,自然该在意你的。”

    “仅是这样啊!”她的语气哀怨又伤心。

    两人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近得不留半分空隙,甚至不错过对方任何的反应。

    苏霁低下眼睑,情绪不明地凝着恬静淡然的女子。俄顷,稍稍放松脊背,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幽幽低语:“你好像很失望?”

    “我没有。”

    女子撇开眼,不肯给他一个眼神。

    见状,苏霁眉头微挑,直起身子离开她的肩膀。在即将坐正之际,他薄唇上扬,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耳垂。

    无视风回雪错愕的眼神,他镇定地望回去,端着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行了,不闹了。玉嬷嬷的案子也算有定论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皇后和清怀王一定会追查这件事。”

    他的眼神清明,不惨一丝欲望,好像刚才的触碰真的就是无意间的行为。

    风回雪狐疑地端详了几眼,观他眸光未变,也只好作罢,“我正愁他们不会追查呢!殿下处置玉嬷嬷吧,如此一来,他们怀疑不到我头上,我还能伪装在他们身边替殿下摸清清怀王和风家的计划。”

    苏霁的手指动了动,捏着许久不曾戴过的玉扳指悠悠把玩着。想到晨间收到的来自襄南的情报,他缠着她的青丝,置于鼻尖轻嗅一瞬,深邃的黑眸闪烁着狩猎般的寒光。

    “主意甚好。”他颔首,拉开距离,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孤回京后与你相处,总觉得你不似乡野长大的姑娘,更像是自幼娇养在名门贵族家的千金。”

    风回雪呼吸一滞,睫羽扑闪若振翅的蝶翼,“瞧殿下这话说得!我再不喜风家的出身,也得承认风家的确是有头有脸的家族。”

    “哼,不错!但是风渡为人狭隘,教不出你这样的女儿。这一点,看风眠什么样就很明了了。”

    玉扳指在他指尖泛着幽冷的光泽,紫玉生暖,与它本身流转的寒意截然相反。

    “若说卫国的名门望族,只有七年前的云家还称得上。”

    风回雪迎着他的审视,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心中亦是一片平静,“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孤今日收到一幅画,是从贺殊手底下拿到的。画不错,画上的人也甚妙,就是有些面熟。”

    窗外,轻风阵阵,庭院中不知不觉间冒出了新绿。雀鸟在廊下驻足,叽叽喳喳地叫唤个不停。

    天边云卷云舒,金黄色的光柱从中钻出一道缝隙,直直地射向大地。

    还没到年关,风雪已经停了好几日。

    风回雪伸手关上槛窗,原地默了良久。须臾,屈身行了一礼,“殿下不用再拐着弯儿试探我了。”

    她把身后的长发撩到一边,露出后脖处衣领遮掩下的那枚月牙形胎记。对上苏霁沉着的目光,她暗暗苦笑,重新合上衣襟,“看来殿下一早就知道了。臣女名为云轻,并非风家的二姑娘。七年前被污蔑叛国的丞相云望,正是臣女的父亲。”

    她再度自称“臣女”,不过这一次,是以云家遗孤的身份。

    “你如今倒肯承认了?”

    “殿下拿到了那幅画,应当已经看过了。画像上的人虽然年幼,与我现在的容貌不像,可是那枚胎记却是存在的。就凭这个,我想不出什么借口搪塞你。”

    风回雪抿了抿唇,掌心托着藕荷色的莲花步摇,瞳孔的光有些涣散,思绪逐渐飘回中毒之前的那一幕。

    “就像你之前说过的,主动承认总比你严刑逼问要体面许多。况且这些时日,殿下没有拆穿我,反而借助珍宝阁的案子将当年遗漏的证据送到我跟前,我没有理由再去跟你隐瞒。”

    同一样式的步摇,上面的镂空挂坠也是可以打开的。

    她转动暗扣,啪嗒一下,缠花枝的小圆盒裂成同等的两半。

    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枚步摇里面没有雪上蒿的毒药药丸,而是一颗产自西域的玉珠子。

    风回雪双膝跪在厚厚的毛毯上,仍然觉得寒意有如针刺,密密麻麻地渗透到骨子里。

    她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有些困惑地抬眸,“夜月,不对,应该称她温词。她领我走旧院的小路,就是奉你的指令让我注意到那里。殿下为何要做这些?皇室的人为何想帮云家翻案?”

    苏霁微拧着眉将她拉起来,抬手圈住她的纤腰,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掌心覆在她的膝盖处缓解麻意,“云相与我有恩,帮你一次无妨。如今风家气焰太盛,孤也好趁机一并解决了他们。”

    话音刚落,他揪了揪她的脸,满脸嘲弄,“跪我做什么?你前些时日胆大得很,可没这么呆板。”

    见风回雪呆呆眨了眨眼睛,他哑然失笑,拥着人起身往门外走,来到了关押玉嬷嬷的牢房。

    侍卫们纷纷退离此地,蓬头垢脸的老妇隔着牢笼探出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想要去抓面前姿态悠闲的两人。

    狭小的环境里,光线照不进来,徒留一室的黑暗。

    玉嬷嬷扒开眼前的头发,用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掐着木栏,另一手指着风回雪,目光如豺狼饿虎般凶狠,“殿下!老奴冤枉!都是她,她才是皇后安插进来的细作!”

    “事到如今,嬷嬷还要倒打一耙?”风回雪正欲挥开面前的手,手腕就被人握住。

    她顺势望过去,就见苏霁掏出帕子擦拭她指尖沾到的灰尘,慢吞吞吐出一个字,“脏!”

    老妇的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臃肿的身材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地不起。

    风回雪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接收到男子危险的眼神,立马止住了笑声,只是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两下,随即转头对玉嬷嬷正色道出一切。“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皇后略施小恩小惠,就摇着尾巴上赶着卖命。”

    “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疑惑我为什么知晓你们的安排?你们以为夜月也是风家的棋子,殊不知从一开始她就是太子的人。自你头一次进牢房,你和皇后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玉嬷嬷,你做了糊涂事,原本当处以极刑。但是若你坦白给我下乌香的目的,我也可以给你个痛快。”

    她扬了扬下巴,笑盈盈地睥着老妇,摆出东宫女主人的架势。

    一旁的太子挑了挑眉,沉默地观赏她的表情,不曾施舍半分的眼神到玉嬷嬷身上。瞧着瞧着,他眼底兴起一抹玩味,神情高深莫测。

    “呸!你休想知道这一切。我动不了你,自有皇后娘娘处置你!”

    苏霁斜睨了玉嬷嬷一眼,玄青的衣袍微动,一道凝聚了深厚内力的风扑向老妇人。后者跌跌撞撞地后退一大步,口中猛地喷出鲜血。

    玉嬷嬷睁大双眼,手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盯着太子:她可是先皇后身边的旧人啊!太子怎能如此不留情面!

    还不等她破口大骂,胸中痛意加剧,浑身仿佛裹了层寒冰,冷得她牙齿频频磕到嘴唇。

    神情严肃的太子收回手,往身后一甩衣袖,淡淡地下了审判,“听闻太子妃晨间令嬷嬷跪在风中醒神,如今看来,嬷嬷没有丝毫反省啊!既然如此,孤就勉为其难赐你再体会一番,好让嬷嬷想清楚再回话!”

    老妇人在地上疼得来回打滚,四肢冰凉,眉眼处也结了一层冰霜。她支撑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相信了太子的冷酷无情,颤颤巍巍地开口求饶,“老奴交代!请殿下饶命!”

    “说!”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她认为太子妃日后仗着殿下宠爱,就不会听从风家的命令,所以让老奴用了乌香,想以此控制太子妃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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