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

    是夜,东宫书房内。

    一人推门而入,很有分寸地立在屏风后,沉声回禀道:“殿下,留在襄南城的人发现了端倪。”

    暮色霭霭,暖炉生烟。

    云雾茶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徘徊,冷玄悄悄深呼吸一口气,按下心中兴起的滔天巨浪,默默地候在桌案前,等着太子的决定。

    狼毫笔从砚台里沾取新墨,随后游走于折子上。

    苏霁头也没抬一下,不慌不忙地吐出一个字,“说。”

    “属下无能,未曾按您的吩咐找到人。这次传信回来是因为——黎国那伙人又出现了!”

    “孤还当你们终于寻到了云家旧部的踪迹。”他停笔,饮了口茶润润嗓子,含笑问:“贺殊的下属?此番又是为了什么?”

    冷玄斟酌良久,给出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答案,“暂不明确他们的动机。底下人跟了几段路,观他们的行事,猜测他们和我们有一样的目的。”

    苏霁搁笔,双手顺势放在桌上。他抬眼看去,见冷玄的目光不躲不闪,唇边漫出冷厉的笑意,“猜测?真是稀奇,孤手底下的人竟也会有这般模棱两可的答复。”

    屏风后的人闻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垂着头沉默下来。

    苏霁脸上的笑意更深,只是眼中如同淬了寒冰,“孤不养无用之人!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那伙人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往后倾了倾身子,斜斜地倚着椅背,单手支腮,双腿交叠,另一手在桌面轻轻叩击几下。

    一声一声,动静不大,却如锥子敲在人心尖上。

    那人的面上血色尽褪,唇瓣几度开合,只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在这危及生命的关头,他的大脑拼命运转,终于在一幕幕画面中抓住了细小的不同之处。

    “殿下!属下记起了一件小事!在最近一次交手的时候,属下发现那伙人的头领身上背着一个长盒形状的物件。属下趁其不备夺过来瞧了眼,里面似乎是一幅画卷。只可惜那人身手不凡,很快就把那盒子抢了回去。所以,属下并不能确信画上的内容。”

    敲击的手顿住,下一秒,一阵若有若无的风穿过屏风,击中了地上跪着的人。

    短暂的沉寂后,一道细小的口子出现在木框的边缘,随着山水画的走势,裂缝就像是徐徐舒展开的花瓣,又像是寸寸延伸的霜花,呼吸间就布满了整个立式屏风。

    屋内的烛火摇曳,光线明暗不定。

    冷玄瞠目结舌,只见太子书房内最名贵的一架屏风就这么碎裂成了几块。

    噼里哐啷的动静消停后,紧跟着响起来的是一声闷哼。

    地上那人捂着胸口,连滚带爬地跪回原来的地方,额头不禁直冒冷汗,连口中溢出的鲜血都不敢伸手去擦。

    “殿下,他——”冷玄被太子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住,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知对方没有下死手,已然是留了情面。

    苏霁散去掌心凝聚的内力,缓缓放下手,“念在你追随孤多年,今日是头一次失手,孤暂且饶你一命。”

    “谢殿下!”

    他淡淡一笑,“别急着谢!孤问你,可有认出那画上有什么?”

    那人想了想,眼神中闪过一抹精光,“属下正要打开就被他们制止了,不过属下隐隐看到了衣服一角,似乎画得是一名女子。”

    “哦?”苏霁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殿门被人慢慢拍了拍。

    砰砰两下,轻重适宜,缓急有度,很像一个人的行事风格。

    冷玄认出了门外的身影,瞥了眼地上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求情道:“殿下,门外的人是温词。如此着急寻您,怕是她有要事相告。不如属下先带这个下去领罚,随后再让他继续追查贺殊那些人的行踪?”

    苏霁颔首,注视着冷玄将人扶起,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在和廊下的女子擦身而过之际,三人皆是一惊。

    冷玄和他扶着的少年应当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眼前的女子身为太子心腹,一向是黑衣裹身,永远藏匿在黑夜中。如今不知为何,她私下来见太子竟穿着宫女服饰。

    冷玄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温词一眼,“你怎么——”

    “你们这是?”温词也是一脸诧异地盯着他们,眼睛的余光里,屋内门口的地方一片狼藉。她眉心微动,冰冷的目光如同闪着寒光的刀锋一般,直直射向他二人,“发生了何事?”

    “你是来汇报太子妃的事情吧!看在你我曾一同出生入死的份上,给你提个醒。殿下近日心情不太好,你回话的时候注意些。”少年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满不在乎地往衣袍上抹了抹。

    凝视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名唤温词的女子静静立在院中,眉宇间的忧愁久久不散。等到风起,东宫各处都点上蜡烛灯,她才回过神来。

    转身、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属下温词,见过殿下!”

    “如今还不到你汇报的日子。你贸然前来,是太子妃今日又做了什么?”苏霁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而后继续拾起狼毫笔批注着折子。

    他的神态悠闲从容,虽是疑问的话,语气却谈不上多关心在意,反倒有几分嗤笑的味道在里头。

    一年前,他将温词安插在风家,让她一直在暗中充当着秘密监视风家人的眼线。随着风回雪的出嫁,她也就顺势被安排到这位太子妃的身边,陪着进入了东宫。

    这些日子里,每隔五天,温词会遵从命令,将风回雪最近的一举一动尽数汇报给苏霁,以便他实时掌握她的动向。

    苏霁轻轻摇头,眼尾上扬,笑得一派淡然:距离温词上次过来,仅仅才过去了两日,看来他的太子妃今日又不安分了。

    夜色深沉,恰似无边的浓墨涂抹在天际。

    星光稀疏,月色朦胧,银辉清如流瀑,缓缓泻进空旷的庭院中。

    书房中点着凝神静气的香料,烟雾缭绕下,温词站在案前冷玄曾经待过的位置,一五一十地把风回雪今日的经历转述给苏霁。

    暖香燃尽,话音刚好落下。

    如山的折子后面,男子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听到后面,他的眉宇间逐渐覆上一层阴沉的寒意。

    尤其是当温词说到那句“殿下的掌心似是被利器所伤”,他眉头紧蹙,搁在案上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

    苏霁冷冷抬眼,漫不经心地睨着温词,“太子妃和贺殊聊了些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贺殊那人武艺高强,又挟持了太子妃在身边,属下等人顾及太子妃的安危,不敢随意靠近探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她现在在何处?”

    “殿下已经回了清风院,想必刚送走皇后吩咐来得人。”

    闻言,苏霁合上折子,把案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起身往外走去。正巧遇上冷玄回来,他往后瞧了瞧书房,眼中平静无波,仿佛损坏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冷玄,将孤改过的折子传回诸位大人手里,让他们继续对风家的行动。再吩咐人进去收拾一下,去珍宝阁搬一扇新的屏风过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蓦地轻笑一声,遥望珍宝阁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孤倒是忘了,珍宝阁如今......”

    他的话音渐弱,风声四起,天空的一声闷雷彻底掩盖了他的最后几个字。

    细碎的雨点落在屋檐上,汩汩细流汇聚成一条,从檐角某处滑落。

    一盏茶的功夫后,苏霁回到了清风院,将伞交给下人,径直迈进了屋子。

    昏暗的环境中,女子正背对着门坐在圆桌前,怀里抱着一只熟悉的白兔。她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慢慢抚过兔子的脊背。

    那只白兔如今被养得圆滚滚的,周身毛发又白又亮。它窝在风回雪的膝上,像是一团软绵绵的云。那双眼睛微微泛着红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刚进门的男子。

    苏霁轻嗤一声,动作略微粗鲁地拎起了它的后脖子,不咸不淡地扫过她刚刚抱着它的那只手。

    白皙的肌肤上,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最里面几层还染上了血色。

    可见她的伤口划得多深。

    他随意把兔子放在桌上,捉住风回雪的手腕,扒拉了几下缠紧的纱布。待听到女子细微的吸气声,这才嘲讽道:“刚换好药就去抱兔子,孤还当太子妃神勇得很,丝毫察觉不到疼痛呢!”

    风回雪抽回手,忿忿不平地抬头准备和他理论一番,不料刚一对视,正撞上他同样含着怒意的眸子。

    借着跳跃的烛火,男子俊逸的面容显得神秘莫测。细究之下,那双眼底暗藏的忧虑若隐若现。

    风回雪愣了片刻,额头如往常那般被他轻轻敲了一记。

    “又犯傻了?”

    “殿下方才——是在担心我吗?”她凝着他的凤眸,无意识地把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

    窗外,大雨磅礴,积水像瀑布一样从屋檐上落下来。

    相比之下,屋内的气氛显得十分诡异。她看似寻常的一句话说出口,让彼此都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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