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

    午间,东宫的书房里。

    折子堆积在桌面上,一鼎霁蓝釉香炉摆放在金丝楠木琴桌的一边,静静地吐出几缕云纹般的青烟,檀木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在整间殿内。

    “殿下、太子妃,这是更换的伤药和纱布。”冷玄把东西放下,默默立在苏霁的身边。

    书案之后,苏霁松开腰间的玉带,褪去右侧的半边衣领,神色平静地解开腰处已经渗血的细布条。

    透过半敞开的衣襟,暖阳照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流畅的线条和紧实的肌肉清晰可见。只是,视线往下,一道细长的剑伤横在腰侧,伤口还在隐隐流着血,足足破坏了美感。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冷玄想要帮忙的手,拾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慢慢悠悠擦拭着流淌出来的血液。

    明明只是寻常的动作,却做得格外优雅,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皇家的教养。

    目光所及,除了血色,便是他白瓷一样的肌肤。胸膛厚实,腰腹精窄,一滴血珠顺着完美的线条一路划入了那半褪的衣袍下。

    实在是引人遐想!

    风回雪摸了摸脸,感受到掌心的热意,撇过脸深深吐息。她一手按着琴桌,腰板挺得笔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将目光投向门口的立式屏风。

    琴弦被无意拨动,上等的蕉叶式琴发出急促的尖锐之音。音质虽好,此声却极为突兀,实在算不上悦耳。

    “你先退下吧,今日的线报晚些再送来。”苏霁扫了眼琴桌前面坐立不安的女子,对冷玄如是下了命令。

    冷玄默了片刻,垂下头冷声道:“襄南那边若有异动,殿下是否需要属下再去一趟?”

    “孤已布下了人手,不用担心。”似有若无的视线在风回雪的身上转了圈,轻飘飘的就像是他人的错觉,“躲了这些年,他们若真有谋逆之心,怎会迟迟不动手?”

    他此刻说话,神情带着不知名的轻松,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声音清越,如玉石碰撞之音,语调则是一贯的淡漠,可细听之下又泛着冷意。

    玄色的斗篷下,手炉的温度恰到好处,但长久地握着取暖,还是会将掌心灼红。风回雪搁下手炉,将双手收进斗篷里。她死死地掐着掌心,指节用力到褪去了血色。

    迎着苏霁的端详,她含笑听着主仆二人的交流,心中已掀起狂风巨浪。

    襄南城!他果真是为了云家旧部去得!

    思及他方才那一眼,风回雪垂下头,长睫扑闪个不停。

    女子的整个身子都缩在斗篷之下,头一次在人前失了仪态,脊背也耸了下来。

    窗户并没有关上,风一股脑地涌进屋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冷得,她狠狠抖了抖。

    苏霁的手随意搭在桌边,修长的指节轻叩两下,漫不经心问:“太子妃可是身体抱恙?”

    “我没事,就是屋子里有些冷。”她忽然坐正了身体,抬眸直视过来。

    苏霁挑了挑眉,向后倚靠着圈椅,双手交握置于腹前,语气很淡,“听宫人说,你晨间还吩咐他们撤去炭火?这会子怕冷了?”

    怎么会不怕冷?可是比起炭火带来的暖意,她显然更惜命。

    风回雪嘴角的弧度不变,用往常的眼神回望他,甚至刻意噙着抹哀怨,“这几日风雪小了些,清风院也着实用不上每日烧炭。再者,屋子里的火一直燃着,就为了驱散殿下夜归时的寒霜。您倒是舒坦了,可是每日在闷热的屋内等许久,妾身自然会受不住。”

    这话过于没分寸了,已然超出了常人对她的认知。

    屋内顿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氛围,寂静的书房里只听见苏霁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

    一旁的冷玄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掩饰住面上的不自然。眼神到处乱转,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作态。

    太子妃此言颇为不妥啊,怎能青天白日就说这些!

    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小命不保。

    冷玄的瞳孔微缩,赶忙走到窗户边飞快合上窗扇,然后躲在墙边极力减轻自己存在的气息。

    屋内,云雾茶的香气萦绕在苏霁的身边。他的手指轻捻起一块桂花糕,慢慢放进口中。隔着香炉的青烟,盯着风回雪的眼神诡异莫测,凤眸中隐隐闪着幽光。

    女子即便裹着斗篷,身形依旧纤瘦。她移开视线,往冷玄的位置投去一个眼色,后者竟破天荒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打量了太子一眼,确定对方并没有动怒,这才硬着头皮开口缓和气氛,“属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退下了。殿下的伤口还未处理,请太子妃费心照顾着些。”

    “这是自然。殿下的衣服沾了血,不易再穿,有劳大人让我的侍女回清风院取一件新的来。”

    冷玄颔首,几步就离开了书房。

    他倒是溜得及时,留下两人在屋里各怀心事地对视了好一阵子。

    苏霁用完甜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浓重的睫羽随着眼帘遮住了眸中神色。他擦完手,意味不明地轻笑,“自孤回到东宫,你似乎越发大胆了。”

    “您是说我近日的言行吗?”女子搬开面前的瑶琴,双臂撑在桌子上,偏着头笑意盈盈地凝着他。

    她自然清楚这些日子的异常举动会惹他疑虑,这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下巴微抬,玉白的手指勾起碎发,徐徐捋到耳后。

    “不论是珍宝阁的事,还是方才的言辞,你最好给孤一个可信的解释。”他把帕子丢在案上,洁白的丝绸上绣有一株雪青色的菡萏,并蒂盛放的花朵下,是墨绿的双叶荷叶。

    其中一片绿荷上,血迹点点,毁坏了整幅画面的美感。

    血迹?

    苏霁捻了捻指腹,发现掌心处还残留着些许鲜红的液体,应该是解开纱布的时候沾上得。

    大掌往腰侧的位置探去,那里的伤口涌出汩汩鲜血,从指尖漫出,逐渐布满了整个手掌。他眉头紧锁,眼里的嫌恶稍纵即逝,面无表情地拿起木盘里的纱布和伤药。

    他正要给自己换药时,一道黑影俯身过来,挡住了眼前的亮光。背着窗户,她的青丝如黑玉般闪着淡淡的光泽,唇角的笑意更深。

    风回雪夺过他手中的药瓶,和纱布一起放回了盘子里。她蹲在一旁,撩他衣袍的时候,动作刻意轻了几分,当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也依旧保持着这种姿态。

    “殿下究竟想听什么?您问得这些,应该都不是您最怀疑的地方吧?”她瞄了眼案上的并蒂莲花图帕子,神色如常挑了新帕子净手,再替他擦拭伤口溢出的血迹。

    手腕被握住,纱布堪堪停在伤口的上方,仅一指宽的距离。

    风回雪抬起眼睑,一脸无畏,“殿下是不放心我?怕我下毒害您?”

    “怕?”手掌用力将人拉近,鼻尖触碰到她的,连受伤处的血珠再次滚落也不在意,他似笑非笑说:“今日不打算装了?风二姑娘?”

    挣脱无果,风回雪反倒放松了身体,另一手置于他膝盖处,慢慢低头伏在手臂上,“既然一早就洞察我的真面目,又何必拐着弯试探呢?”

    “你自己说,总比孤严刑逼问更体面些,不是吗?”苏霁的指腹划过她的脸庞,目光温柔缱绻,语气却几近凉薄。

    风回雪沉吟半晌,认可地点点头,“我的确有事相瞒。想必昭华公主已经告诉您了吧,我和清怀王碰面一事。”

    “哼。”

    “他和风皇后有私心,让我入东宫的目的,您不会不知。风家......一丘之貉罢了。前些日子见面,他就是嘱咐了几句,让我盯紧东宫的事情。”

    苏霁勾了勾唇,指尖移到她的眼尾,轻轻点了两下,“仅此而已?听你的语气,似乎对风家人诸多不满啊。”

    风回雪心里咯噔一下,阖上了双眼,唇边漫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京中谁人不知风家的二姑娘生来体弱,常年养在别院中。可事实上,若不是风家疏于照顾,纵容下人逾越主子,我的身子骨不会差到今日的地步。如今他们企图携恩让我做事,我怎能如他们所愿?”

    “你这性子,真不似外人口中的柔弱可欺。”

    “自保的法子罢了,免得风家和皇后对我处处设防。”她睁开眼,眸中光华熠熠,极为认真地注视着他,“近日种种,皆刻意之举。我想以真实的一面面对您,和东宫站在一边,共破风家的阴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足够的坦诚换苏霁的信任,就目前而言,已是十分的助力。

    苏霁捏着她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红唇,暗自思索着那番话有几分可信。

    窗棂传来一声滴答声,是屋顶冰雪消融,化作晶莹的水珠滴落下来。

    他松开对她的桎梏,往案上的药瓶撇了撇头。

    恢复了自由,风回雪从他膝上撑起脑袋,缓缓擦去他腰间的血迹。精致又小巧的瓷瓶躺在她的掌心,更显得肌肤白皙胜玉。

    浅黄色的粉末被均匀地洒在伤口上,男子的身子僵了片刻,转瞬间又懒散如初。

    望着女子不断折腾的动作,苏霁颇为无趣地拨弄几下她的步摇,眸光立时闪了闪,“你这步摇甚妙,孤第一次见你时竟未注意到上面的坠饰。”

    风回雪抬手按住晃动的流苏和镂空坠,转身去拿纱布,“寻常玩意儿,不值一提,比不得宫中能人巧匠的设计。”

    纱布一圈一圈地绕在腰上,她时不时就要凑近身,把手伸到他的背后。每每靠近,呼吸的节奏总会放慢,避免那股淡淡的檀木香钻进鼻子里。

    好不容易换完纱布,在尾端打上一个简易的结,她抿了抿嘴唇,拭去额间沁出的薄汗。

    当她收拾完东西,欲回身离开之际,苏霁幽幽提醒道:“孤这儿,你自当随意,但可别在外人面前露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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