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天总见不到苏霁的人影。

    东宫书房的殿门终日紧闭着，偶尔打开一道细缝供官员和侍卫进出，随后又立刻关上。

    那些人进去前神色匆匆，出来后又是一副放松的姿态，眉眼处凝聚的忧愁也随之消散不见。

    好像再棘手的事情，只要得到了屋内那人的点拨，就都能被化解。

    日月交替，灯火亮起又熄灭。

    众人眼中，在每日第一缕阳光照拂大地之前，太子就已经精神饱满地坐在书房的案前。直到日光西沉、夜色笼罩之际，他才会暂时搁下笔，命人沏上一壶高山云雾茶。

    屋内白雾氤氲，逐渐模糊了视线，矜贵的太子在夜色中更为神秘莫测。每当这时，他会屏退臣子，唤来心腹，处理其他的要紧事。

    待他出了书房，月光已悄悄在庭院中铺上一层银霜。无边雪色下，他执着纸伞，不紧不慢地踱步回了清风院。

    不管多晚，太子总会宿在太子妃身边，许是当做白日不能陪她用膳的弥补。

    夜月在晨间替风回雪梳妆时，将这些话尽数说与她听。末了，眨着水灵的眼睛，掩唇取笑她，“主子，奴婢觉着那些人所言不假！”

    风回雪描眉的玉手一停，视线经由妆镜徐徐对上夜月的双目。曦光折入，光滑的镜面里映出侍女娇俏的小脸。

    她拿起手边的帕子，一边擦着指尖，一边盯着人不放。

    “哐当”一声，窗扇被吹开，寒意如潮水般涌入卧房内。女子身后的帐幔荡漾着层层的水波纹，红纱飘至她的身边，自杏眸前轻轻划过。

    镜中的人霎时间变了眼神，她不适地颤了颤睫羽，眼底水雾弥漫，显得旖旎而勾人心魄。

    夜月正看得出神，耳边的轻咳像一道警钟声敲醒了她。得到风回雪不愠不怒的眼神，她惊慌失措地放下木梳，赶紧关上了窗户。

    做完这些，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十足的认错姿态，“奴婢失言！奴婢不该议论主子！”

    “慌什么！殿下他确实每日如此，早出晚归的，也是劳累。”风回雪拿起木梳，自顾自地梳理着长发，思索片刻后，转头吩咐道：“去备一些点心吃食，等下随我去书房瞧瞧。”

    “奴婢此前想要禀告殿下有关白和镯的事，却被侍卫拦在了外面。这次主子亲自前去，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再拦您！”夜月忿忿地挥了挥小拳头，在风回雪面前刻意地告着状。

    也许苏霁日日宿在清风院，给了外人一种夫妻和睦的感觉，这才让夜月肆无忌惮地耍起小聪明，想要借助风回雪去出口恶气。

    风回雪但笑不语，垂眸专心解着几缕青丝上的小结，眼底的光悄然涣散了几分。

    事实上，她这些天也没能和苏霁说上话。

    每每入夜，她就寝之后，苏霁才披着月色归来。不等拂晓，他就离了卧房。唯有通过身边尚有余温的位置，她才能确信他每日都回了清风院。

    仔细想想，近日她自己的习性也有些不对劲。容易犯困不说，还睡得格外沉，这些都是以往没有的情况。

    起初，风回雪只当是屋内暖炉烧得旺，热气袭来，诱生困意。渐渐地，她才惊觉夜间的异样。

    她一向浅眠，可是为何最近不会被苏霁进屋的动静惊醒？

    闷热的房间内，风回雪感受到心跳加剧，气血涌上额头，连忙撑着妆台，小口地呼吸几下。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震惊，她昂起头，面不改色地轻声说：“去把炭火熄了吧！近日天气尚可，不用烧炭。”

    窗外，金光洒满庭院，为整座宫殿披上一层柔和而泛着暖意的轻纱。

    大雪停了几日，天气也渐渐回转了几分，确实不用再日日烧炭。

    “主子，您的身子骨......”夜月拧了拧眉，有些不赞同她的指令，面色陡然变得凝重。

    风回雪兀自打理着头发，久久不言。俄顷，淡淡开口道：“没事的，我已经好很多了。”

    手指抚上桌上的莲花步摇，望着那镂空的挂坠，她忽又放平了心境，“不是要跟殿下回禀珍宝阁的事吗？快些上妆吧！”

    墨发如丝绸般柔顺，在晨光下微微闪着光泽。侍女灵活的手指在青丝间穿梭，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挽好了一个发髻。

    接过夜月递来的玄色斗篷，风回雪的红唇边荡漾着一抹绝美的笑意，状似无意地低声叹息，“日日如此，也不知道殿下究竟在忙些什么。”

    不等夜月的反应，她先行迈出了主屋。

    主仆二人来到书房，不出所料，被侍卫拦在门外。

    苏霁身边的暗卫冷玄不慌不忙地现身，单膝及地，姿态恭敬地行了个礼，“太子妃请回吧，殿下和几位大人有事要商议。”

    “你!”

    风回雪按住焦躁的夜月，把她提着的锦盒交到侍卫手中，“既然如此，有劳冷大人代为转交，我就不进去了。”

    她颔首，后退了几步，侧首遥望书房的方向。只见磅礴大气的宫殿中，大门紧闭，雕花木窗却敞开了一道小缝。

    丝丝青烟自屋内钻出，刚接触到窗外的空气，顷刻就飘散开来。朔风吹过，带来阵阵云雾茶的清香。

    隔着半透的窗纸，一道修长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时候，屋内似乎起了争执。顾念太子在场，诸位大人也不敢放高声音。吵闹的声响越过不近不远的几步距离，被屋外的风回雪听个大概。

    又是对风家人的诸多不满。

    窗上的人影微动，低沉的嗓音响起。不知他说了什么，大臣们的争论逐渐平息了下来。

    风回雪重又看向冷玄，见对方一脸不自在，她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客客气气地温声说：“若殿下得空，劳烦大人替我问一声，关于珍宝阁的事，是否允我去调查当年的匠人？”

    冷玄愣怔了几秒，下意识地点点头。

    “冷玄。”

    听到自家主子的召令，他不敢耽误，连忙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一只脚刚迈过去，又忽然转过头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奇怪而扭曲的姿势。

    风回雪扬眉，笑问：“大人还有何疑问？”

    冷玄抿了抿唇，扫过她身边夜月的表情，沉声回答：“请太子妃稍等片刻。”他转身入内，附在苏霁耳边低语，眼神时不时在大臣们的身上转悠。

    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让众人齐齐皱眉，强按住心中的不悦。

    太子身边的暗卫，果然和他一样冷漠。

    他们正腹诽时，面前的人已经变了神情，言语间也染上一丝莫名的情绪。

    “她在门外？”苏霁浅浅勾唇，敲了敲手中的茶盏，慢悠悠吐出几个字。

    “是。”

    简单的一个字，如他本人行事那般干脆。

    长身而立的玄衣身影静默良久，旋即上前几步，出人意料地推开了雕花木窗，眯着眼打量日光下的女子。

    那件同样材质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身形，只露出那张带有盈盈笑意的芙蓉面。薄薄的晨光覆在她的眉眼间，更显她温婉柔美的一面。

    察觉到窗户被人打开，她正巧抬眼瞧来。

    四目相对，彼此皆暗藏着真意。

    苏霁挑起眉梢，目光幽深而玩味，面上是一贯的风轻云淡，“让她到廊下来吧。”

    冷玄领命，退出了书房。

    苏霁懒懒地扫了眼众人，“就依孤方才的意思办吧！风太傅如此不识趣，也该让他吃点苦头。”

    众人闻言，终于放下了心。

    外面都传太子妃深得太子殿下的欢心，原以为风家这事会几经波折，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

    太子终究是太子，又怎会被美色所惑！

    几人左右相视一眼，见苏霁频频望向窗外，眉眼处隐隐显露出不耐之色，识趣地齐齐告退，“臣等领命！”

    退出书房，视线中猛然出现一道倩影。众人的眼神闪了闪，低头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是他们？

    风回雪颔首，嘴角噙着笑意，柔声和他们说着客套话。

    卫国皇室女子不得随意干涉朝中事，更不能笼络朝臣为自己所用。因而，皇室的公主和后妃大多认不全前朝的大臣。

    风回雪却不同。

    作为苏煜精心培养的一枚棋子，她可是把苏霁这一方的朝臣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随意聊了几句，众人说完话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对面前的太子妃行礼告辞。

    风席卷而来，身量纤纤的女子掩着唇，小声咳嗽了几下。

    她此刻的言行并无差错，还是众人印象里那个娇娇弱弱的病秧子。待人走远，她放下袖子，目光平淡地注视他们离去的背影。

    “看什么这么出神？”

    风回雪转过头，苏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此刻他微微俯低身子，双目如漩涡般诱人沉溺。

    “嗯？”见女子不回答，他眼底的幽暗加深，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我只是在想，殿下为何近日都在躲我？”

    说完，玄色的斗篷衣摆在空中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女子的动作很快，也大胆到令一众守卫纷纷瞪大了眼睛。

    风回雪猛地扑进他的怀里，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将苏霁连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膛，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听着很是委屈。可是那双眼睛甚是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我哪里惹了殿下不悦，您直言就是了，何故每日都躲着我？”

    她小声的嘟囔不自觉携着一抹女儿家的娇态，态度自然亲昵而不自知。

    苏霁双手背在身后，并不回抱住她。深邃的眼中蕴藏着他人看不懂的情绪，随即带有警告意味地睨了眼院中的守卫。

    见人齐齐退去，他轻轻推了下风回雪的肩膀，幽幽说：“风回雪，孤的伤口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