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时的周锦告诉马怀远，她对他一见钟情，他一定会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在那个青涩的时光中，校园的各个角落：操场、教学楼走廊、林荫小道，他们有着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他一直是她世界里音容模糊的过客。他的内心深处，有一首不曾谱写的诗，一幅不曾着色的画。他和周锦之间仿佛是两条平行线，她从未注意过他，而他是那个默默仰望的人。

    那是高一开学的第一次月考，考号是随机安排的。因为只是一次普通考试，学校并未严格要求学生把课桌清空。马怀远根据考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十分确信这是个女生的座位，整个座位都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淡淡的香气。

    距离考试开始仅剩十分钟。突然，一道女生的身影逆着光闯入，她快步走进教室。他还未看清，对方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她有些急切地开口，语速稍快：“同学，能让一下吗？这是我的座位，我拿一下圆规。谢谢。”

    眼前的女孩瘦瘦高高，皮肤很白，站在那里，好像光芒都笼罩着她。不知道是不是俯视的原因，她的眼神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连忙点头，侧身让出了空间。然而，在他尚未完全起身之际，对方就已经没有耐心迫不及待地俯身，开始在座位抽屉里翻找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淡淡的香气变得浓郁，扑鼻而来将他淹没，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女生已经找到圆规准备走了，听到他打喷嚏，回头望向他，笑得有些恣意：“抱歉啊，今天出门多喷了两下。”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道歉的意味。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喷了香水，在这个年龄很少人会喷香水，而她却是他遇到的第一个。

    女孩离开后，那股香气仍在原地弥漫，仿佛有一枝新鲜的玫瑰在绽放，还带着清晨的露水。他被香气笼罩着，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不止，少年的心弦被这股浓郁的香气撩动，久久不能平静。

    从那一刻起，马怀远的心里多了一份特别的期待。他开始频繁地注意到她，书店、教学楼、操场，无论在哪里，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存在。然而，即使他们的视线偶尔交汇，女孩的目光也会快速掠过，从未停留，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值得引起她的注意，他只是那无数次陌生面孔中的一个。这种微妙的距离，却让他感受到了一份安宁，他可以不受束缚地关注她。

    很快，马怀远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马怀远所在的班级位于四楼，他知道她的班级在三楼。马怀远是走读生，中午13:40左右按照惯例返回学校。然而，今天的楼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两个男孩子，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兴奋和调皮，就好像他们是在夹道欢迎什么重要人物的到来。这个奇怪的场景引起了许多学生的好奇，他们站在阳台上等待着看热闹的八卦。马怀远对这种场面不太适应，他低着头，神情专注无比认真地爬着每一层台阶，就好像楼梯上有什么宝藏一样。

    正当马怀远踏上三楼，正准备上四楼时，突然传来楼下男生们兴奋的欢呼声：“她来了！她来了！”原本，马怀远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但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随着大家的视线，朝楼下看去。伴随着一声声“周锦，付思聪喜欢你！”，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二楼。

    学生们吹着口哨，起哄着，但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没有羞涩，她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毫不犹豫地踏着台阶上楼。似乎是周围的声音太嘈杂，她从包里取出耳机戴上。女孩就这样无视了所有好奇的目光，屏蔽了外部的声音，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背景，一往无前。

    当她从马怀远身边经过时，他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气，不同于玫瑰的芬芳，是薄荷与青柠的清新。尽管对方连余光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香气却在他的鼻尖弥漫开来，让他的心跳变得不规律。

    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就站在离楼梯口不远处走廊的中间，炽热的声音传遍整个走廊：“周锦，我喜欢你！”周锦背对着马怀远，他看不到她的表情。然而，她的脚步没有因为这句告白有任何的停顿，侧身绕过男孩，直接走向了自己的班级。走廊上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老师也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大声地让大家立刻回到各自的班级准备下午的第一节课。

    那个名叫付思聪的男孩神情落寞，仿佛被一阵风吹散了希望。此时，马怀远的内心被一团交织着无法言说的喜悦和浓浓的酸涩的情感填满。如果连这样英俊帅气的男孩她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可能会注意到这个平凡的自己。

    在学校每一次重要的考试之后，前一百名都会张榜挂在公告栏上，供师生参观。这所学校汇聚了众多优秀学子，整个年级大约有一千六百名学生。在未分文理科之前，周锦一直在年级前一百的名单内，而他的名次却总在一千名左右徘徊。每一次大考结束，他都会默默地记录下两人的名次，这些数字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他逐渐将自己不为人知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藏起。

    周锦开始成为他的努力目标。他并不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学生，课前预习，课后复习，反复练习每一个环节都不能落下，只有这样，他才能跟上这所学校老师的教学节奏。他每天坚持五点半起床学习，十二点睡觉，不分平时还是节假日，他都毫不松懈。就算是午休，他也将原来的一个小时缩短到半小时甚至干脆不休息，争分夺秒。

    一套又一套的试卷，一沓又一沓的笔记，一本又一本的辅导书，记载着他无数个日夜的努力。终于，高二期末按成绩进行分班，他们的距离逐渐缩短了。周锦在一班，他在三班，他们的教室在同一层楼。

    在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已经开始按照新班级上课了。一班和三班的数学是同一位老师教，而马怀远是三班的数学课代表。也是这个机会，他才开始意识到，有些距离不是简单的努力就可以消除的。他渐渐明白，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天生就与自己的努力不在同一个层次。一班的学生中不乏比他更勤奋刻苦的，但同时也有一些令人瞩目的“天才”。有些已经获得保送资格，有的平日从来不写作业，但是每次考试数学成绩都接近满分。

    数学老师在给他们班上课时，有时候会冷不丁地感慨：“你们班的学习态度比一班端正多了。”然而，语气中却也掩不住对那些聪明学生的自豪和偏爱。每次马怀远去数学老师办公室时，都会忍不住留意周锦的学习痕迹。她的名字偶尔也会出现在一班未交作业的学生名单中，随堂测验的数学试卷，字迹潦草，解答得十分敷衍。

    步入高三阶段，课间，马怀远几乎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会离开教室，其他时间都埋头于学习。然而，每每他走出教室，几乎都能看到周锦站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或眺望远处静静发呆，或和同学闲聊，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回到教室。她似乎毫不费力就能取得的成绩，是他夜以继日挥洒汗水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逐渐地，马怀远意识到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远比他曾经想象得要大得多。他一直不习惯与人比较，然而这一次，他似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卑的情绪。这种情绪犹如无形的巨兽，吞噬了他默默关注她的勇气，侵蚀了他仅存的自信，他只能低垂着头颅，不敢再与她对视。

    在医院输液区看到周锦，马怀远也感到十分意外。在他的记忆中，周锦的神态总能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高傲。而此刻，躺在椅子上的她，神情恹恹，脸上几处涂着紫药水，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看到这样的周锦，马怀远有些心疼，却又觉得她与瓶盖死磕的倔强模样有些可爱，原本强烈的疏离感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当他看到她费力地拧瓶盖时，明显体力不支。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立刻冲过去帮她。然而，内心又羞涩又害怕，他脑海中浮现出周锦无视别人向她告白时的情景，如果自己这样唐突，她估计也会无视到底，他甚至无法面对那双冷漠的眼睛。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犹豫着是否该迈出那一步。

    在反复的心理挣扎后，马怀远终究无法忽视周锦有些虚弱的神态。他控制不住自己向她走去。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到周锦身边，提出要帮助她。她的拒绝、语气里的不耐烦都在预料之中，但他仍如坠冰窟，可能是因为医院的空调实在开得太低了。

    他明明听懂了对方的拒绝，这是属于他和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话，他莫名其妙地坚持着，他无法解释此刻的执拗。她也显然感到意外，抬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识趣的家伙。马怀远第一次在周锦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极度紧张，用所有的理智保持冷静，不敢再多分神看她，于是完成任务后，落荒而逃。

    此时，十七岁的马怀远，错过了周锦脸颊上微红的羞涩，错过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