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荣生冰凉的手盖在了俞冬腕上,他平静地解释:“你也知道,他就是历史上那场运动的领导者,我是府里的大管事,我是现在唯一能保下他的人。而且,我还有话要说,等着那群人走了,我再去找你。”

    俞冬被他冰凉的手激了一下,她似乎也被说服了,渐渐松开了荣生的衣服,荣生很快理好衣服,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夜色中。

    巡抚其实是害怕德老爷的,这时候不早了,德老爷已经歇着了,荣生愿意出来应付他们已经算是有礼了。

    领头的队长陪笑问是否见过可疑的人,荣生虽然笑,却也冷着脸说:“里里外外你也看了,府里就这么点人,您还是去别处寻寻,咱们老爷和你们大帅是一条心,怎么也干不出窝藏人的事儿?”

    言语间的意思就是要送客,队长有些尴尬,荣生不耐烦的换了个站姿问:“怎么你不信么?是一定要去查查?”

    李队长可不敢见罪里面那个老太监,只好点点头先带着人走了。荣生目送着那一队人出了门,拐了弯儿才放心了,叫人落锁睡觉。

    打发走了那些人,荣生换上厚衣服,慢慢挪到了和俞冬约好的地方,俞冬早就在等着他了。

    俞冬一肚子问题想问,荣生却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他问俞冬:“帮我做一回事?事成之后,怎么你都不亏。”

    看见俞冬不明白,荣生嘴角笑得诡异:“成了你回到21世纪,不成你拿着钱远走高飞,怎么样?这是清末,你我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不会真的打算在这儿待一辈子。”

    俞冬心里一动,她却摇摇头:“别说没用的,我们早就回不去了,荣管事,你来的时候应该也是个王公贵族吧。”

    荣生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俞冬继续说:“我们两个应该是一样的原因,别想着回去了。”

    荣生笑笑,他摇头否认:“不,有方法,我来了这儿快十年了,你不是第一个我遇见的穿越者,之前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在想尽办法回去。当然,也有人回去了,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俞冬纵然再不信荣生,但她心里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万一呢。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她听见自己问荣生:“怎么回去?”

    荣生如愿等来了俞冬的提问,他转脸,夜色下他白得瘆人,他嘴里吐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来:“你要扣下顾正红。”

    这句话令俞冬脑子空白一片,她理解不了这几个字和回去有什么关系,荣生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清楚:“我们会来这里,就是因为历史被扰乱了,你想回去,就要再扰乱一次。”

    俞冬突然明白,他是要扰乱历史,让历史上的五卅运动彻底消失。

    她不可置信地摇头后退:“你疯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么?”

    荣生淡淡地说:“知道,后果就是,要么你穿回去,要么你拿着元池的卖身契和钱走,昨晚那么一遭,他一定信任你了,只要你交出去他,德老爷自然会答允你们俩离开。这个时候能远走高飞,不算差了。”

    俞冬有些发冷,她裹了裹衣服,理智告诉自己,这个人不能信,荣生的声音循循善诱:“你不会以为自己能改变历史吧,历史是不会被改变的,没有了他,也会是别人。况且,明面上我是府里的人,我不能出面去做这件事,德老爷不想担上骂名。”

    容生缩了缩脖子,把脸藏进自己的领子里,只漏出半张脸看着夜景:“我不是劝你,但这不是我们的21世纪,一步错步步错,这个府气运快到头了,我是管家,一个府能不能长久活下去的,我才是最清楚的。人总要活下去,在这个年代,你是没空管这些大人物的。”

    荣生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了元池的卖身契,他微笑着递给俞冬:“这是我的诚意。若是成功,给你一个身份离开不是问题。”

    四月的天儿,并不冷,可俞冬面色苍白,手脚发木,等她回过神 ,荣生早就不见了,只剩下元池的卖身契捏在她手里。

    俞冬顶着有些冷的夜风进屋,元池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因为她平日当差也是这个时间回来,元池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俞冬呆若木鸡地坐下,一夜没睡。

    第二天,就是赛大人带着工人离开的日子,姑娘们欢天喜地地捧着包袱,交谈着发了工资怎么用。

    俞冬和陶澄都露出担忧的神色,望着那些一张张充满生气的面孔,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那边,俞冬悄悄拉住陶澄问:“你的朋友还好么。”陶澄四下看了看才悄悄说一直藏在柴房里。

    俞冬借着送吃食的由头,见到了这位历史人物,他听说了府里招工的事儿,又恨又气:“他们真是骗人呢,我们那厂里的工人连两角钱都得不到,不仅如此,病了累了都不能耽误上工,真是恶心透了。上海的工厂更是过分,你别担心,我这就启程回去了。”

    俞冬看着他的愤慨的模样,心里有些发酸,她当然知道顾正红回去上海的结果,俞冬不好直说,斟酌了好久才讲出口:“可,如果你回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他似乎毫不意外,爽朗的笑笑:“我懂你的意思,但革命哪儿有不流血的,我们就该团结起来。那群洋人和日本人欺人太甚,你不必劝我,我是一定会回去讨回公道的。”

    俞冬哑然,她只能把准备好的吃食递给对面,对面的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一脸感激:“接应我的人,很快就到了,谢谢你的帮助。我回去上海一定帮欺压的同志讨回公道。有你们这些人在,咱们一定能赢。”

    俞冬那一刻觉得无地自容,她沉默很久,只劝他说:“你们早点离开府,这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咱们就此别过吧,顾同志。”

    俞冬很久不喊这个称呼,所以说得有些别扭,顾正红面色微变,很快就明白了俞冬隐晦的意思,他辞别陶澄,从后门就要离开,俞冬刚要开门,发现门外站着十来个人。

    “你也是个不讲信用的,收了定金却毁约。”

    荣生手里端着个棍子,面容扭曲的盯着俞冬,俞冬咬牙切齿地说:“对,我改主意了,德荣生,快放他走。你不能这样。”

    荣生听见她的话之后勃然大怒:“你们今天都得给我留下。”

    俞冬唯一庆幸的就是,接应的人也带了不少家伙儿式,家丁直勾勾冲着她来,俞冬随手抄起墙角的木棍就打回去。

    荣生在人群里冲着俞冬狰狞的大喊:“反正他早晚也会死,我杀了他又有什么要紧。你还在梦里没醒呢吧。”

    趁着这个混乱的档口,俞冬推着顾正红的人离开,她仗着自己走街串巷代笔的经历,三言两句就清楚了这个街口的构造,巡抚巡街的时间,和城门开关的时机。

    顾正红担心俞冬自己留下有麻烦,他喊着叫俞冬和她们一起走,俞冬看着那支伸过来的手,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想离开,但不行,她不能走,元池还在这里。

    她看出来对面担心她,只好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快走,顾同志,你们是要做大事儿的人,你要回去帮更多的人,快走。”

    荣生人太多,俞冬到底没打过,她重重摔在地上,摔得眼前发黑,她听见荣生高高在上的声音:“你真是糊涂,若是真的能回去,我俩已经离开了这个鬼地方,若是假的,你也能在德老爷前得脸。如今你自己把事儿做绝。我也帮不了你。”

    俞冬从小就会打架,身上倒没什么事儿,主要是头上没注意被扫到了,她现在觉得恶心想吐,估计是有点脑震荡。她看着那些人彻底消失在街口才终于放下心来,而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头晕地说不顺话,断断续续地开口:“你真的是疯了吧。”

    元池今天觉得没来由的心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心慌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在他心头绕着,他一个不小心被割伤了手,元池凝视着指尖的血珠,他突然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夹杂着叫骂的声音。

    “府外面怎么啦”

    “听说是那个高个儿犯事了,跟那些闹事儿的牵扯上了。”

    俞冬是现代人,她个子高,府里不少人都直接喊她“大高个儿” 俞冬,俞冬怎么了,元池心脏停了一拍,他手里的东西滑落摔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冲着德老爷房间奔去。

    荣生拎着俞冬的胳膊扔在了德老爷面前,贴在德老爷耳边交代的明明白白,德老爷听完气得面目扭曲:“我好心收留你,你居然和外面那波革命儿牵扯上了。你说吧,这事儿怎么办。”

    荣生现在站在德老爷身旁,傲慢地开口:“老爷,奴才早就发现她不对劲了。您瞧,今儿让我抓了个现行。“

    俞冬头越来越疼了,她努力捋着脑子里的逻辑,磕磕绊绊的解释:“德老爷,我冤枉,是荣生,他,他拿了元池的卖身契和我交易……”

    德老爷出声打断了俞冬的话:“说实话,你冤不冤的,老爷我不在意,只是这么个时候,外头闹革命,咱们府得出个替死鬼,你运气不好罢了。你又识字,交出去也可信呐,就当替府里消灾吧。”

    壶生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了写好的供词,就差叫俞冬签字画押,俞冬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她看着上面的字,其中的一句话差点让她瞬间崩溃——“……陶澄及其同乡顾正,串通一气,扰乱治安……“

    俞冬蹙着眉,她“扑通“一声扑在地上,攥着那张纸,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句” 陶澄及其同乡顾正“  在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钻进了多大的一个套子,荣生淡漠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我说过,历史不会改变,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顾正红吧。“

    他知道在这个屋子里,只有他和俞冬能听懂这几句话,俞冬呆愣愣的在地上,也不签字也不说话。

    元池突然从屋外把门踢开,他冲进来就开始求情,对着德老爷整个人“噗通”跪下,不管什么就开始磕头:“老爷,老爷,老爷求您了老爷。”

    德老爷当场翻脸,一脚蹬在元池头上,把他踹出去一米多远。面目狰狞地喊:“我告诉你们,不签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 俞冬看见元池被打,她不知道自己是心疼还是愤怒,她脱口而出:“别,别求他 ,元池。”

    屋里那个家丁很有眼力,他麻利地把元池拖出了屋子。此刻屋子里只剩下了德老爷,壶生,荣生和俞冬。三个人或坐或立,俞冬一口酸水吐在地上,三个人灰褐色的棉袄上,顶着三张脸,脸上长着昏暗起伏的面部轮廓和一动一动的嘴。

    俞冬发现自己听不见声音了,可她无暇关注这些,只是惊恐的想到了元池的下场,她终于也是不得已,也是只好低声下气的求着这屋子里的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元池和这件事无关。”

    屋里突然又变成死一样的寂静,没人回答她,俞冬满头大汗,汗水把她的碎发糊在了额上,里衣被汗泡的发滑,却被外面的棉衣裹得死死。

    榻旁的荣生,很小幅度的勾了一下嘴角,他漠然的看着元池和俞冬,心底有种格外的爽感,而俞冬此刻的绝望则全部变成了熊熊的怒火。

    见俞冬不签字,壶生捧了印泥出来,抓起俞冬的手就要按手印。

    俞冬突然又听见了声音,她听见一声参见,不知道是谁,却让她突然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不让我活?那我带着你们一起死。

    就在快要按上去的时候,俞冬张嘴就咬在了壶生的手背上,一边咬一边晃着头扯,壶生一声惨叫,俞冬死也不松嘴,左手抓起印泥就扣在他脸上,炉子上始终在煮着茶,她右手摸到了壶生的大辫子,拽着往火炉里送。

    德老爷没想到这一茬,他瞪着眼睛拍桌子:“来人,反了反了,都反了!”俞冬从嘴里吐出来壶生血肉模糊的胳膊,满嘴是血的冲着德老爷喊,她整口牙都被血沁透了,看着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屋外的家丁没有进来,不知道是谁一脚踢翻了火盆,火盆引燃了塌上垂下来的布料,又有人狠狠给了她一脚,俞冬撞在了墙上,直接昏了过去。她撞得结结实实,血从额角一点点地淌下来。她听见元池撕心裂肺地大喊:“俞冬,俞冬!”

    太好了,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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