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

    屋外枯草连天,长路雪漫漫,老伯的面颊上深刻着几根皱纹。

    他的声音低沉却如刺破长空的高鸣

    “从何大人修堰以来,王家就三番五次地来使绊子。”

    “但何大人为人刚毅,硬是扛了下来。”

    “但是忽然有一天,他来找我吃饭,我们简简单单地做了几个家常的小菜后,何大人喝了杯清酒告诉我,”

    “他说他大概是要离开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着一家人等着他。”

    “说完这句话,何大人就走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他被抄家流放的消息。”

    “这二十多年来,我依旧是一个人守在这里,一年又一年,每到下雪的日子,我就会想到那个提着清酒来看我的何大人。”

    老伯说完后喝了口茶,又翻了翻炉子里的炭火。

    萧桓问道:“那老人家,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何无罪吗?”

    萧桓的问题问得很直白,但却很轻易地击中了老人家的心,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浑浊苍老的眼睛里逐渐闪出了一些光。

    “你们俩信我口中的这位何大人是无罪的吗?”

    他问得很小心,却又很期待。

    梁晓声点点头:“我们二人一路上所见所闻太多,见过的人心世事也不在少数。所以当老伯您跟我们说这事时,我们便能看出您不是在说谎。”

    听到梁晓声这般说后,老人家松了口气,团蒲坐久了,压得腿有些发麻,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东西我藏了很久,生怕我日后要将它们带入坟墓里。”

    老人家看着梁晓声和萧桓,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等到这样的一天,“你们俩,是真的相信何大人无罪?”

    透过梁晓声的面容,老人家好像窥到了二十二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何竹,拿着图纸跟他这个大字不识的人,在油灯寒窗下,对着远处的渭河,讲着该如何让清水县的百姓不再遭受水灾。

    梁晓声也站起来,她恭恭敬敬地给守在这里二十多年的老人做了一个辑,“晚辈敢以性命起誓。”

    两代人是隔着光阴洪流的过客,而老人家却感到自己的空待终于得到了回应。

    若剩下余年不多,这份守着多年的东西,是该交给一个有缘人。

    而他认为面前的两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一生蹉跎,难得安心。

    “你们等着,至少不能让它跟着我一起死去。”

    老人家说完这句话,佝偻着腰向屋子的里间走去。

    屋外风声大作,卷起千堆雪。

    屋内,荧光灼灼,梁晓声和萧桓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背影,心中颤动。

    没过多久,老人走了出来,拿着几张发黄的图纸。

    在这样一个破败,靠水的环境中,老人手中的那两张纸除了留下年月的旧痕,仍被保存的干干净净。

    他走向案台,梁晓声和萧桓连忙跟了上去。

    老伯在将纸张放在案台上时,用自己已经被磨得泛光的棉袖擦了擦桌面。

    当纸张摊开时,一个壮阔的设计图赫然出现在每个人的眼中。

    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堰的设计结构,以及用什么料,何时用料,何处用什么料。

    最重要的是上面还记载了清水县相对应的地势,气候,以及每一处所需要的银钱。

    梁晓声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老伯,这可是何大人的亲笔?”

    老人家轻轻的碰了一下这张设计图,又生怕自己手上的陈年老茧将那一层薄薄的纸张划破,所以只是碰了一下,便将手抬了起来。

    “是何大人的亲笔。”

    何温说过,何竹当年被害,举家被抄,像这种的手稿,一张都没找到。

    若那时能有一份,或许祖父还能为自己争一争。

    可那些人明显就是冲这要祖父一家全死的目的来的,上下串通,又怎么会给祖父留下一点东西呢。

    远处的河流波涛汹涌,击打这岸边的石头和那残破的旧堰。

    梁晓声哽咽:“老伯,您是如何得到这份手稿的。”

    她细腻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甚至能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工部尚书是如何熬夜苦思,点灯设计。

    老人家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这一生无儿无女。”

    “一生都活在这个河边,从未见过什么人。”

    “而那年,我四十又六,却见到了三十九的何大人。”

    “他为人勤勉,没有架子,那时候见到他,我甚至有一见如故的恍惚。”

    “就好像我那孤苦的半生,终于迎来了一个知己。”

    “直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而我的直觉向来很准,从始至终,我都认为何大人是个好人。”

    “而事实就是他确实如此,那些日子他经常住在我这里,没有任何架子,时常和我说着这些东西该如何设计该如何构建。”

    “但我一个粗人,听不懂他说的那些话,于是何大人便找来了纸笔,画给我看。”

    说着,老人家将面前这张详细的图纸放旁边挪挪,给梁晓声和萧桓看了许多何竹当年随手画的图纸。

    与唯一的那张详细的不同,这些杂乱无章的图纸每一张都能看出被抚摸了好多遍的痕迹。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和大人是顶着多大的压力,直到一日他画了这张详细的图纸给我,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收好,一定要收好。”

    “当年我不明白何大人的意思,后来何家抄家流放的消息沸沸扬扬,我才回过神,这张纸的用意。”

    “我只恨自己一生不管世事,如果那时我能及时察觉不对劲,在那把这交上去,是不是何大人就是无罪的了,是不是就不会死。”

    说到这,老伯哽咽了,他这二十二年来,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对于当年之事,他犹如惊弓之鸟,避而不谈,生怕有人还妄继续给何竹身上泼上污水。

    昏黄的油灯下,影子晃动,梁晓声看着案台上许多的纸张,泛黄。

    她看着这些字迹,在小姨那里,她也见过祖父的笔迹,确实如此。

    梁晓声开口说:“老伯,您不必自责,那日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听梁晓声这般说,老伯愣了愣,:“你是如何得知事发突然?”

    梁晓声做了一辑,“我替祖父,谢过您,一直护着他所留下的这份身后名。”

    萧桓慢慢上前,轻轻地牵了一下梁晓声的手,安抚她。

    老人听到梁晓声说的这番话后,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刹那间,他明白了为什么从他见到梁晓声的第一眼以来,就觉得这人甚是熟悉。

    “你说你是,何大人的后代?”

    “晚辈,正是。”

    梁晓声举起双手,再次向老人家做了一辑。

    “好啊,好啊,你们可是要给何大人正名的?”

    “是的,但是这里太过复杂,晚辈一时无法细细说来,等到沉冤得雪那天,晚辈会携带祖父的女儿,晚辈的小姨和阿姐,一同来看先生。”

    “所以还请先生,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等到我们回来那日。”

    老伯听到何竹还有家属存活于世,欣喜泪目。

    梁晓声停顿了一会,轻声说:“还请先生,原谅我们一开始的谎言。”

    “这没什么,我都懂。”老伯将图纸叠好,包好,小心地递给梁晓声,“看来我的直觉还是跟以前一样准。”

    他哽咽了一下,“这些交给你们了。”

    屋外,风雪交加,老人家站在门口,看着梁晓声和萧桓逐渐隐于风雪的身影,像是两点墨藏在一大片留白里。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二十多年的真相,他们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别处,而梁晓声和萧桓如同针和线一般,将这些一串起。

    ******

    同何温和赵音告别之后,梁晓声和萧桓便向安平县出发,这一次和来时的心境大不相同。

    虽然在清水县只有这短短的几日,但却有了一股风吹开多年弥漫的雾气一般。

    只是那个人,飞鸽来信的那个人,在卷宗上留下那么浓重地一笔的人,到底是是谁,他要做什么?

    年关将至,在梁晓声和萧桓出现在安平县的那一刻,就能感受到这里同来之前的不一样的氛围。

    她还记得是那日安平县漫天炸开的烟花,拯救了她与萧桓。

    孙恒文见到这两人出现在县衙时,连忙跑了过来。

    这几日他学着李弗去打理县子,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张时臣的消息。

    而现在梁晓声和萧桓的出现让他的心头安稳了不少。

    安平县没有人知道梁晓声和萧桓去的清水县,至少明面上没人知道。

    孙恒文也一直以为这俩人是回京都了。

    虽然张时臣没来,但这俩人来了,他们和张时臣的关系那么好,说不定就是张时臣要他们来的。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张时臣也快要回来了。

    但只有梁晓声和萧桓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如果那个知道他们行踪的人见到他们回来,一定会再次找机会下手。

    情况并不容乐观。

    孙恒文朝着二人做了个辑,梁晓声和萧桓也分别回了他一个辑。

    “两位怎么回来了,是张大人派你们来的吗?”

    梁晓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孙恒文提到张时臣时,言语里满是期待。

    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梁晓声应道:“是张大人派我们前来。”

    孙恒文又问道:“那张大人何时回来?”

    这下萧桓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贴在梁晓声的耳边小声说:“他不是怕张时臣怕得要死吗?”

    梁晓声笑着摇摇头,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张大人也快了。”

    孙恒点点头,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梁太医,你走后还有皇宫里的信件送来,我想是不是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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