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风柔和了许多,吹过一片绿草,再到人的鼻腔,变得清香。

    怀明与裴安躺在马场中央,尽情享受着阳光娇艳,不时传来驯马的声音是中吴寂静后的第一次热闹,与昨日之境全然不同。

    劫后余生的自在和拨开云雾,认清前路的恰然,成为了两人奢侈地观悠悠万物变幻的理由。

    “人生忙忙碌碌,不是谋权就是谋财,少有此清闲。”裴安感慨道,“中吴不像北漠闹腾,这样少人也好,乌烟瘴气我可受不了。”

    这句唤醒了怀明在江南的记忆,过去的一幕幕落在眼前,算下来,是有不同了。

    他敞开心扉,在天光十足照耀下,语气感伤又真诚,是他第一次与裴安交真心话,“自从北上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了旋螺,转不停,也看不到路上的风景。”他将曲着的腿伸直,最大程度感受风混着阳光的抚摸。

    不知为何,他看到洁净无物的天空,眼前出现李贯显的影子,那个从未谋面的皇亲国戚,甚至比陌生人还要疏离,此刻却是以手足的身份浮现在他脑海中。

    “就想家了?”裴安打趣道。

    “不是,想别的。”他从地上捡起一块方石子,心不在焉抛来抛去。

    “恒王的事情解决了,倒时候皇上封赏,百官艳羡,你公孙怀明的名声将会响彻在大汉的土地上,没什么不好的。”裴安低头摆弄脚下的蚂蚁,“我啊,不像你,公孙晁在雨涟城德高望重,相信你往后的仕途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将军倒是会安慰人,说得这么好,真当此行是享福去了。”

    “人总要抱有期待嘛。”嘴里哼着调儿,好生自在。

    “我在想李贯显。”怀明深蹙眉头,气氛突然寂然,就像某个前刻还在欢声笑语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一般。

    “我记得是你一心要致李贯显于死地,怎么还开始悼念起来了。今天中吴百姓都出门游街庆祝去,你该加入他们,就连那个和你形影不离的房门,平常财色女色都不好,也赶着凑热闹去了。”

    “裴将军不也跟着我无趣。”

    “我的趣在心中,与廉价的欢乐可不一样。”他后倒躺了下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怀明眯眼望着马夫,正在训练一匹成年骏马,样色流畅,是上等优良的品种,估计是会运到别的地方去卖。

    “我不是替他惋惜,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不过是在感叹,时代固有背道者,若是他成了,那么往后的子民该不是嘲笑而是朝拜了。”语气似在戏说又不容置疑。

    假如自己也同他那般死去,永久沉睡在那年黄沙烟沫中,是不是也会少了今朝皆多的无奈……

    他原以为再来一次是为履行前世的不甘,却从未想过时间变幻,改变了什么,今日坐在中吴之下的,是一个新的独立的自己,还是一个带着公孙怀明,李盛基的面具活着的集合体。

    不想再想了。

    深一闭眼,躺了下去,沉重的呼吸惊扰了裴安。

    裴安眸子一转,嘴角露出微笑,“话不错,但是谁也不会是李贯显。”枕着手臂的头转过来看怀明,注意到他细微的情绪,又默然扭回去看着天空,白云就在眼前慢慢晕开。

    “此话怎讲?”怀明好奇问。

    “时代的胜利者只会是汉帝那样的人,李贯显镣铐着亲情的枷锁,内心里却又是不甘,想反而不敢反两者的矛盾,不会使得一个人功成,相反,会逐步蚕食掉他的骨血,最后死的便只有他。”

    “都说他心狠手辣,视人命于草木,却是愿意为家庭身死,也从未做出一丝违背家族的意志,更不会成为与大汉对抗第一人。”裴安没想到皇上会一个无用之人下手这么快吗,而公孙晁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赶马之人吆喝一声又一声,骏马似乎不愿受困于连自己都驯服不了之人,高傲昂头于青天上。

    怀明看了好一会儿,才应声裴安,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不知道今日之后,又会是何光景。”

    “看来这次回雨涟城,担忧的可不止我一个。”晃悠的腿轻松自在,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就好,经过这一次他学会了,不能太相信别人,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怀明笑笑,没应答。

    风拂过他们的脸,却未能抹去种种不快,快乐要享受,困苦也能助长姿态。

    “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了,在雨涟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很乐意施以援手。”

    “将军就不怕皇上忌惮北漠,连公孙府一并对付,到时候也把你也拖下水就不好了。”他半开玩笑说道。

    前路尽是荆棘,每一步都将流着血蹚过去。怀明自认与李贯显有相似的一点,不愿牵连与自己好的人。

    裴安知道他多想了,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公孙府中人能活到现在的,早已坚不可摧,同样,流淌着公孙血液的后代,便也会是铮铮铁骨的汉子。

    此人虽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硬。

    “我不是无忠无义之人,公孙晁联合皇上赏给我个这么大的地方,当然要报答。”李筑虽未下旨封名,但放眼其他,也只有裴安一个人合适。

    陈舒珩原为中吴城主之选,但如今北漠火势真茂,还走不开来。

    “裴将军倒是个不吝啬之人,但我要的,便是不忠不义。”他把话撕开一层,关于其他意思,由裴安去猜。

    “你这话……”他坐直起来,阳光烈得使他真不开眼,挡着眼睛大笑,“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制吗,你这个朋友,我裴安交定了。”

    怀明也坐了起来,疑惑打量,“你认真的?”

    裴安再一想,不以为意,摇摇头,把嘴里叼着的干草咬断,吞了下去,那是他刚刚在马厩里拿的,“谁都可以做叛国,唯独你们姓公孙的人做不来。”

    这唤起了他的好奇,侧望,“公孙府的名声竟是成为了一条规则?将军就这么相信我就不会做些叛国背君的事?“

    转开眼睛,刚刚赶马之人不在了,他回过神来,”你都可以做,为何公孙府的人不行,别忘了,狗急了都会跳墙,更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公孙怀明的风格。”

    “谁我不敢保证,公孙晁的骨血可是经过上天下地的炼化,骨子里容不得一丝污点。世代忠臣,变不了。”裴安说得斩钉截铁,“看不得别人受屈辱之人,我裴安不相信你会做什么离德的事。”说的是陈远伶。

    怀明无奈一笑,换做裴安的思路,也能理解了,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为何李筑就不能放过他们。

    他继续说来,“话虽如此,圣明难猜,人啊,有时候也不能太善良,自保虽好,愚忠活不长。看在朋友份上,我不妨再啰嗦几句,北漠迟早会收归大汉,到时候一翻,所有人换一遍,那也看得糟心。”

    怀明思忖这番话的意思,听着这么别扭,“我还以为裴将军在赞美忠诚呢,没成想这样,变相骂我不懂变通,你是想劝我和你一起反了?”

    他连忙头,目光落在别处,“非也非也,这种事可不敢教,况且我如今都自身难保了,那还管得了别人什么事。”

    “裴将军倒也不必解释,我不是你,也不是陈远伶。”他起身走开,不远处嘈杂起来,估计是房桂他们回来了。

    裴安顶了顶舌头,拾起一颗石子,往怀明脚下扔了去,大喊道,“公子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石子砸在怀明脚下,他回过头去,颔首而笑,再转身朝着门口一面走去,一面说道,“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

    “将军和怀明公子这是?”陈远伶看到两人起了争执,问纪礼。

    他正把装好东西搬到马背上,听陈远伶这么一问,也疑惑起来,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不知道,不打起来就行了。”

    陈远伶“哦”了一身,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怀明朝房门走过去,两人步到一旁,问,“今天没发什么什么奇怪的吧。”

    “金拿那几个舞姬也来了。”

    “绑走恒王的那几个?”

    “是,还有在驿站的烟儿儿,她托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公子。”说完便拿出来一封发黄的信。

    怀明接过,与普通信封没什么区别,打开,里面写了几行字,他看了一遍,嘴角不觉露出笑意。

    “公子笑什么?”房桂问。

    他将信折回去,对房桂暗了暗眼眸,似笑非笑,“我们又多一个帮手了。”把信封交给他,“这件事别人任何人发现,烧了吧。”

    “是,公子。”房门谨慎收好,准备回房里处理干净。

    这会儿陈远伶他们都拾掇好了,路上备用的东西整好堆放在马车上,走过来交代,“将军,午时便出发。”

    裴安点点头,这会儿他正和御林军训话,望着身旁处与自己经历生死的弟兄们,眉角落下凝重,唉息声卷着层层,要说世界上还有谁是他放心不下的,如今便唯有亲身所带的御林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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