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真相轻易启于两唇,却是要听的人饮血啖肉咽下这口苦涩。裴安被跌入无名巨渊,脸上神情犹如混沌变化,分不出喜怒。他努力扒开往事寻找真相,却依旧不明皇上为何厌他至此。

    直到看到一缕风从发梢处浮动,却见不到任何形状,唤醒了许久的沉默。他才知道,持久游荡在君臣之间,就是你不信我,我不信你,也唯有这样,历史的巨轮才能在无情和遗忘中滚滚向前。

    他对着陈远伶问道,等驱赶走愤怒后,又变得苍白忧愁,一朝军帅的热血全然消失,“说的是真的?”

    陈远伶不愿把此事当作刀剑般刺入裴安身上,可知王朝兴盛,裴安不比任何人看得轻,无奈点头,夹在两者之间他翻身不得,只落下一句既成事实,“将军早该知晓。”

    可他一直都知道。

    昔日还以为那不过是个表面警告,只要安分守己,把兵权让出,做个无关紧要的臣子,皇上就不会赶尽杀绝,这么多年来,他也是这样做,忍心看着任勇夺走兵权,也依旧没想着背离臣子的仁义忠贞。

    可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大汉开国功臣的名头,无论怎么甩掉,遮掩,都将锋芒地插在雨涟城中心,它会时时警告每一个坐上天子之位的人,警惕佣兵自重者,防范得民心者,还有那些藏在冰山之下的暗势力。

    必要时,斩其锋芒。

    他想起了公孙晁,当年昊元家喻户晓的开国功勋,最后不也是被送至北漠,对着漫天飞沙垂垂老矣。

    历史即将重演,无数人会为此献身。而如今,轮到了裴安。

    “是呀,我早该知晓不会有好的结局。”

    他望着天空发呆,目及之处明明洁净无物,眼眸处却是黑黢黢一片,不见日色,不见天光,那场黑雨落下之景,永久地刻在他心上。

    恒王的今天,便是他裴安的明天。

    “现在知道也未迟。”怀明拍了拍裴安,安慰道,“没有人愿意做乱臣贼子,但也不会受控如蝼蚁,裴将军是这后面之人。忠君为上,万民先行,岁月蹉跎无两,当下甚妙。”

    这一番话在裴安遭受困苦之际给他打开了一扇明亮的门,照进去,一切都将变得合理。

    “原是人所不愿为,今儿是不得不为。”

    裴安一直以来对自己好功好名耻于启齿,因为皇上给了他仕途,百姓给了他信任,朝代给了他可作为,穷极一生在乎的理应是家国,而并非眼前权名的一砖一瓦。

    与公孙怀明结交便也是防止兵权收归任勇手上,他对皇上一直尊敬爱戴有加。可如今,他原本该追随意一生的君主变得面目全非。

    “那任勇呢?”他问陈远伶,其一为了打听雨涟城当下局势,其二也像知道他对任勇到底抱何心思,在这场少与多,强与弱的比拼中,陈远伶才是个关键人物。

    他难以开口,看着裴安身陷此景,如果再不说出来,就真的没人帮他了,说得客观,“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在隐瞒了,任勇就为取代将军啊。”

    裴安从他的话里找不到任何立场,“那你呢?”

    他转身正对着陈远伶,桀骜的语气不像是询问而在索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裴安受到炽热,缩小成一团,已然逃不出他的眸子。

    “臣……”流转的眼珠找不到停靠,在海面上摇摇晃晃。

    他不会背叛裴安,也不会欺瞒皇上,可两边不断拉扯的绳索终有一日断裂,而自己一人也架不起一座通往废墟的桥梁。

    “陈大人心中早有选择。”

    “这……”

    “为何支支吾吾?”裴安不等他思考,继续说道。

    “裴安视你为大汉友臣,亲手将你送至皇上身边,原是看远伶才智双全,不忍埋于昊元,该有更大作为,却不曾想如今生了二心,瞒我至此。”

    陈远伶没有一丝被冤枉,他找不到辩驳的理由,“将军说得对,皆是远伶一厢情愿,才使得将军与皇上有了嫌隙。”

    “你令我好失望……”裴安深闭眼,再也不想看到陈远伶,“你若是早告知我,而不是将矛盾养于胸中,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臣该死,远伶该死啊。”他跪了下来,所有灾难都来源于自己。

    怀明在旁看得清清楚楚,裴安不是这么容易缴枪弃械之人,自己认识的裴安,看似无所畏惧,可实质上把想要的东西,看得比谁都要重,他呀,不过是为唤醒陈远伶所有的歉意,再利用此,要陈远伶为往事赎罪。

    桓巳也看了出来,藏不住的笑意使他变得狰狞。

    现场只剩陈远伶一人茫然,他实在不敢猜想裴安对此不闻不问,即便看得出来一丝玩笑之意,却也不能散漫对待,毕竟此事原就是自己有错在先。

    “罪不至死,你如今全盘托出,将来又怎么面对皇上。”没说真相是对裴安的背叛,可说了出来,那就是对皇上的背叛。

    “皇上眼里容不得沙子,今日对我如此,若是知道你不忍骗我,明日又是怎么看待你。”裴安蹙眉,一眉一寸皆是同情可怜。

    瞒得住陈远伶,可骗不过怀明,裴安在软硬兼施,想方设法打破他的心理防线,再一次游说陈远伶成为自己人。

    只不过不一样的是,他学会了化被动为主动。

    陈远伶之前没说也是考虑到了这一步,如今他两头不是人,没了去路,更加束手无策。

    但良知和本能告诉他,与裴安开口那一刻,就有了选择。

    “我既是说了出来,便也明白了是什么结果。”君臣本就是个难以融合的存在,而在这个新兴的国家里,暗涌潮动,满是尔虞我诈,妄想一切能和谐相处,更是不可能。

    一声无奈叹气飘到空中,他一生都在寻找与人相处最好的界限,如今才知道,只要有相交,矛盾芥蒂就不能避免,他和皇上如此,和裴安亦如。

    “那大人想好怎么做了吗?”看似客气,实则在逼问。

    陈远伶不着急回答,这个问题本就不是困住他选择的原因,只因在行为选择上,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为难。

    “将军不管臣怎么做。心中燃起的光亮只要照着万民,远伶脚下便有了路。”他长揖。

    大汉是一个整体,由无数相对势力组成,每一个人背后都牵扯着这个国家根基。

    抛下来的橄榄枝无数,各派都想争取他,可是他不能像个无头苍蝇,闻着哪里发香,便去哪里。

    “远伶不愿选择我。”裴安不满意这个答案,还在使劲儿,他要亲耳听到陈远伶依旧站在自己这边。

    “还是现在说的话,和之前我听到的,不过都是为欺瞒?”他妄图将陈远伶的脊梁压倒在地,终身匍匐,朝着自己跪趴。

    背叛他的人,只会是这种下场。

    怒火再一次涌现在裴安的眼中,相较不久,陈远伶已经平淡许多。即便视线对撞上,也没有火花,只有一个待踏上的荒岛之路。

    “远伶无法为自己辩解。”他似乎不愿再挣扎得到某个人的肯定。

    裴安感觉到他在泄气,于是更加生怒,“这样,与我为敌又有何异,陈大人该知晓背叛之人是何下场!”

    陈远伶不等自己深思,接着最后一个字激昂说道,“远伶进入庙堂数载,见过一朝辉煌,也目睹过破败而亡,知道世间当是存在许多路,为何将军要非要远伶择一不可。”

    “那是你好攀富贵,心性不定!你既能叛我一次,他日便能再一次搬起巨石砸我!”

    “将军就非咬定远伶要害你。”脸色深红,他心里也有一股气在,隐藏越久,火气越旺。

    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你若不叛我,何不坦坦荡荡!说是为我,实则好把我囚禁在此,只要你做到了,那御林军正将之位,就为非你陈远伶莫属!”

    他又怒又笑,变得阴森可怖,在场的人都悬起了心。

    “哈哈哈,但你不知道,我们殊途同归,今日你能将我一军,我便有法子让你也沉下去,陈远伶啊,陈远伶,我裴安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会将一条狗当做宝藏。”

    “将军这是……”纪礼也被吓到,正想走上去协调,被房桂拉了下来。

    “这件事谁也插不了手,解铃还须系铃人,会没事的。”房桂摇头说道,他有些心疼陈远伶。

    消寂没几刻,场面又开始混乱起来。

    “裴安!”陈远伶从胸腔中爆发这两个字,阻止了更多的羞辱之词,“我不怕中吴成为我陈远伶埋骨销魂之地,却也不能容许无由来的侮辱,我堂堂正正做人,从未说过将军一句不是,也没想过要至皇上,大汉于危境。”

    “将军既也懂人情世故,忠义难两全,为何要处处抓着远伶不放,是非都要给我定个罪名!”

    “因为你背叛的是我!”再发怒下去,他不敢保证会不会真的给陈远伶一剑,他不想,但无法面对皇上要至自己于无情无义的境地,而现在没有能力对抗真正的敌人,便只有把怨气全部砸到陈远伶身上。

    他希望有人把这头疯狂的雄狮赶出去。

    “裴将军。”温和的声音阻止了最后的疯癫。

    怀明用力压着裴安执剑的手,他想不到真实的裴安如猛兽一般,更想不到陈远伶竟是少有的大义之人。

    他们都需要找到对方认同之处,而这一点决定了往后两人是成为并肩作战的挚友,还是生死仇敌的死对头。

    怀明示意房桂和纪礼将他们拉开,“二位要是在继续胡搅蛮缠下去,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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