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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哀父母

    樊媪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后面,见二人正往宗庙方向去,全然没有去拜见燕肃父亲的意思,当即制止道:“百善孝为先,新妇初嫁,许多规矩总是不好坏的。”

    燕肃并未理睬,仍携着她往前走,独留樊媪一人站在原地。崔惟熙觑他反应,心中若有所思,但也乐得下这刁妇脸面,故而并未出声。

    不同于崔氏宗祠的肃穆,燕府的祠堂中只供奉了三个牌位,显得有些冷清。

    檀香袅袅,崔惟熙透过薄雾的遮挡看向居中的那块牌位,上面赫然写着“先妣徐氏之灵位”。

    不同于前朝风气对女子的宽容。自本朝以来,女子的地位大不如前,三从四德、女则女诫,稍有不慎就会被夫家责难,更遑论祭祀大事。清河崔氏向来恪守礼教、等级森严,除非夫家或孩子身份尊贵异常,抑或是自身德行标榜,其余女眷均不能进入祠堂接受后人供奉,更不可能被放在最正中的位置。

    生前虽并不顺遂,死后却有人尊重怀念。徐氏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夫人?

    她侧头看向伏跪于蒲团之上的燕肃,默默良久,心中忽然涌出些毫无来由的羡慕。

    待到燕肃二人从宗祠里出来时,巳时已快要过了。

    樊媪仍站在外面,面上隐隐带着几分恼怒,质问道:“主君,如今总该引新妇去见家舅了吧?”

    燕肃只当没听见这话,侧身伸手拨弄崔惟熙发间的步摇,玩得不亦乐乎。

    她瞪他一眼,又朝着樊媪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他别做过了

    “那便去吧。”燕肃抿唇,极为勉强的样子。

    燕肃的父亲名唤燕食禄,听说他从前并没有名字,这是后来做了侯府当家人的父亲才请人取的。他居住在燕府最偏远的角落,故而她来此后从未见过。

    崔惟熙抬头,望见匾额上“忏己堂”三个大字,又看了看周围简陋的陈设,心道:这人究竟做了何等恶事,竟被自己的亲儿子责难至此?

    走进正堂,上首坐着一名佝偻的中年男人。

    他的长相实则与燕肃颇为相似,同样的薄嘴唇、直鼻梁,只一双眼睛全然不同。燕肃的双眼大约更像他母亲,形状更接近于时人所说的瑞凤眼,鸦翼一样的睫毛微微颤动,原本是极风流的长相。只是被战场的杀气淬炼,看人时蔑着一双眼珠,目光锐利如刀,叫人不敢逼视。

    而燕食禄的一张脸虽然线条流畅,与燕肃一般无二,却被一双眼睛生生破坏了美感。

    那是一双浑浊的,压抑着欲望与算计的眼睛。

    他看向崔惟熙,精光乍现,透出一股阴森来。

    她顿时如芒在背,不自觉地往燕肃身后靠了靠。

    “这便是阿鱼的新妇吧?”他扯出一抹笑,眼中却没有半分温度。

    崔惟熙尚未回答,燕肃却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别这么叫我。”

    他悻悻一笑,又盯着她上下打量,毫不避讳的目光刺得崔惟熙汗毛倒竖。

    “新妇,还不去拜见家舅?”樊媪在一旁不满地命令,眼中尽是轻视。

    崔惟熙却如释重负,正欲行礼,又被燕肃一把捞住,他眼中似有讽意,嗤笑一声:“燕食禄,你可受得起她这一拜?”

    说完,也不管堂中之人作何反应,径直拉着崔惟熙向外走去。

    屋内,燕食禄面沉如水,几乎快要捏碎手上的杯子,却忍着一句话也没说。

    樊媪左右看看,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忙道:“新妇向长辈见礼本是应当,主君何故生这么大气?”

    燕肃停下,转身看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

    “他也配做我新妇的长辈?”

    他撂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独留崔惟熙与樊媪二人原地愣怔。

    樊媪一时脸上又青又白,好一会才梗着脖子硬声道:“主君父子有些误会,可这也不是你无礼自专的理由,作为新妇便要孝顺长辈,女君也是大族出身,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她虽素来与崔惟熙不睦,却也鲜少如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多半是自觉方才在她面前被下了面子,急着找回些场子罢了。

    崔惟熙哂笑,斜乜她一眼,转身便朝正堂方向去了。

    惟凡大族宗妇,立身之本并非争得夫君宠爱,而是协理内外、掌握中馈。她今日新婚,除却祭祀宗庙、拜见长辈之外,最要紧的就是以女君的身份召见府中仆婢。

    崔惟熙未嫁来前,燕府往来交际一直由管家燕云负责,内院一应事务则由樊媪代劳。她见识短浅,又从未操持过府务,把燕府后院搅得一团糟。待到燕肃觉察到时,不少仆婢已经被养大了心思,不仅偷懒怠慢,还倚老卖老,目中无人。

    她还未跨进门口,远远的便听一青衣婢妇连声抱怨:“都这时辰了,女君怎地还不来?”有人应声附和,被一旁的婢女用手肘撞了一下,立刻噤声。

    四下一片寂静,只剩那青衣妇人还在喋喋不休,最后还道:“不若我们先行回去算了。”

    “好啊。”

    崔惟熙语气和缓,笑意却不达眼底:“就请这位娘子回去吧。”

    青衣妇人一僵,转过头,战战兢兢地望着她,连声告罪。她不予理睬,而是径自问她旁边的一名仆妇:“她是何人?”

    那仆妇未料到会问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而后恭谨道:“回禀女君,此人姓于,是...樊媪家的外侄女。”

    崔惟熙心下冷哼,心道新官刚上任,头一回就抓到了那老媪的人,运气可真是不错。

    她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原来是樊媪家里的人....”

    于娘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上前行礼,殷勤道:“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

    她还欲上手,却被崔惟熙躲开。

    崔惟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嗅了嗅,“唔,明前龙井...”她面上笑意愈深:“既是一家人,怎好劳累您。便请于娘子回去歇息吧,往后不必再来了。”

    于娘子的笑容僵在脸上,正欲开口辩白,却看见崔惟熙身后往此处走来的樊媪,于是越过她,扑到樊媪面前哭道:“姑母!我不知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女君竟要赶我走啊!”

    樊媪眉头一皱,看向在一旁悠悠闲闲喝茶的崔惟熙,强压下心头愤懑,问道:“女君,不知她犯了何错?”

    “唔——犯错吗?”她笑着摇头:“也算不得什么错,只是我见她并不想上值,也听说是您老的亲戚,怎好劳累?”

    于娘子闻言急急走出来,强自辩白:“女君误会了!为府中做事婢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想上值?”

    樊媪也在一旁帮腔:“女君未曾主持过中馈,兴许是不大晓事,才闹出来这样的误会。”说完,又侧眸觑她的神色,见她面上并不反对,更加得寸进尺:“府中事务繁杂,看来还是要我为女君多多看顾着才是。”

    崔惟熙垂头作失落状,掩住面上的一丝嘲讽,低声道:“便是如此了,我年纪轻,很多事情做得不大到位。”她抬头,一脸感激地看着对侧之人:“多劳累樊媪为府中操心了。”

    樊媪摆手辞谢,面上压不住的喜色,四下站着的人当中,有的如释重负,也有人面露失望。

    待到崔惟熙将她们的面孔一一记下,便开始说自己身体不适。樊媪姑侄两人巴不得她走,连连劝她回房中休息,她为难再三,勉强答应了,于是提步离开。

    “瞧我这记性!”崔惟熙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我这月底预备办个花宴,见见凉州城里的夫人们。”

    樊媪心下一惊,又问道:“不知女君想要宴请哪些人?”

    “我初来乍到,不知哪几个府上与咱们家有交际,便请您帮我拟定名单吧。”

    崔惟熙见她面上若有所思,了然一笑,终于满意离去了。

    回到房中时,水绿等人已在门口等候,面上似有怒色,显然已经听说了方才正院发生的事。她心疼道:“便是皇后娘娘也没给过女君这样的难堪,这些婆子竟敢....”

    崔惟熙无奈一笑,倒是并不在意。

    她从前的尊荣和宠爱,从一开始便要用来换今日的困境和难堪,只看她自己能不能再挣回来了。

    “越王尚能卧薪尝胆,忍一时之辱,我亦可以光复自己的天地,总好过困在内宅一辈子。”

    水绿一时愣怔,眼眶渐渐湿润。她自小陪在崔惟熙身边,见到她家娘子与郎君一同进学,日夜勤耕不辍,更兼天资聪颖,却只能对着府中的一片天空枉自嗟叹。

    若是她家娘子也有闯一番事业的机会,崔氏怎会被逼至此,她又如何会连婚事都被拿来交换?

    崔惟熙长长呼出一口气,望向斑驳的树影,终于敛起了最后一分复杂难言的心绪,平静道:“通知崔一,我午后会去玉福楼。”

    *

    西北的天气素来多变,早晨的风还略带凉意,下午便让人燥热难耐。

    宽阔的街市上行人稀少,就连平日里备受凉州上下百姓追捧的玉福楼也门可罗雀。崔惟熙透过马车窗牖观察沿途街景:凉州城富贵人家的房屋大多采用石料,方正古朴中透着一股野性。一路看来,两侧建筑大多如此。

    唯有玉福楼不同——檐牙雕琢,精工细画,处处仿制南边楼阁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听说此处是凉州老幼妇孺最爱的销金窟,从金石玉器到衣饰鞋袜无一不精,整日里人来客往,日进斗金,却神秘得很,至今也无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崔惟熙的马车停在玉福楼门前,立刻便有小厮迎过来,额上犹带着几滴汗水。他将人引进阁楼,倒头便拜:“娘子,仆终于等到您了。”

    此人便是崔一,是他阿父生前经营玉福楼的中人。崔惟熙将他扶起,勉励道:“保住了玉福楼就算是保住了崔氏在凉州的根基,你们这几年...受累了。”

    崔一眼眶湿润,哽咽道:“当年主君与少君罹难,娘子也没了音讯,我们才不得已停了玉福楼的事,开始做起生意来。”

    “三年时间,你们既在经商,应当有法子与京中联系才是,为何....”她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怀疑有人与世家勾结?”

    崔一点头,眉宇间满是深重的忧虑:“我们并未确定是哪一方的势力。当年我们都认为河阳一战有蹊跷,于是通过军中秘密与京城联络,一连发了几封,都石沉大海。”他叹了口气,“我命崔于潜出凉州,他却遭人追杀,重伤而回。他原本已逃到了城门口,我们的兄弟正要去接应,怎料他又突然转了方向,向西而去。”

    崔一声中隐带颤抖,强撑着说道:“我们最后是在西门外七八里的胡杨林里找到的他...”

    崔惟熙眉头紧皱,愈发心惊。

    崔于是他阿父身边暗卫,身份隐秘,武功高强,保住他阿父躲过了数十次暗杀。连他的身份都被暴露,还被逼到如此田地,可见崔家势力中不仅出了内奸,其身份还一定不容小觑。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可有怀疑的对象?”

    他沉默半晌,方才艰难答道:“我们怀疑....崔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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