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年笑了,不是以往那种冷笑,是真的乐。
间隔的路灯在他脸上一遍一遍投下光影,又一次次转瞬即逝,他含着笑意的侧脸切换在这亮起又昏暗的变化中,像一部蒙太奇手法剪辑的黑白电影画面。这座城市在渐渐陷入沉睡,车窗外的黑暗像浪潮,带着寒意要淹没这座城市,但车里却不冷。
“脚怎么样?”
“老板..”
两人一起开口,都顿了顿。
“还很痛吗?”
“我...”
又撞车了。
周怀年打了个“你先说”的手势。
“我还好,看着吓人而已...”她决定转移话题,当刚刚那一切没有发生过,“那个...我还要辞职吗?”
“你说呢?”
又是个问句,难道所有老板都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
腹诽再厉害,面上也不敢不恭敬,她偷瞄他的脸色:“那就...不辞了?”
过一好会儿,周怀年哼她,“你倒是机灵!”
为了就近,去的是一家小医院。
急诊室机会没什么人,碧维伸着血淋淋的脚出来,把值班的急诊护士和医生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个大事故。
她只能赔笑:“没事没事,就是脚底扎了个东西,都不怎么疼了~”
医生是个中年本地人,一边翻她的脚一边还能分出精力调侃,“靓女,追男朋友要用技巧,不是苦肉计啦!你看你弄成这样,人家不是心疼是心惊!”
大囧,一叠声的否认,“不不不,不是,他是我老板!”
周怀年没理会她,只是问医生严不严重。
医生皱眉边细看:“左脚是扎了玻璃,还好咯。右脚崴的很严重,要打石膏。”转头问碧维,“怎么崴的?”
“额...就被绊了一下...不过...后来跑了一段路。”
“为什么跑?”一直站在医生身后的男人开口。
她发誓她不是想用这个邀功请赏,本来不想说,但被面前这两个人灼灼盯着,只能无奈坦白,“快到的时候堵车,我怕来不及把东西给你,就下车跑了一段路。”
她脱了高跟鞋,忍着钻心的痛一瘸一拐的奔跑在马路上,跑出了中国速度、中国精神!
“现在的年轻人真好拼!”医生招护士来处理伤口,转身对周怀年笑,“一百分员工!要给人家升职加薪咯~”
又摇头,“你两只脚都伤了,上班要找人送一下。”
把她从医院送回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碧维坐在车里十分为难。她老板似乎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
在酒店是叫工作人员抬,在医院找了护士帮忙。
现在深更半夜,也找不到人,她要怎么从车里回家...
周怀年皱眉在驾驶座坐了一会儿,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先上去了,您今天辛苦了!”她打定主意,爬上去也不要在这里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住。
但话是这么说,这两只包成木乃伊的脚...不管了——
“我送你上去。”他终于说话了。
行动也利落。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副驾驶,帮她打开门,把胳膊递给她,一系列作动行云流水。
碧维大着胆子把手放到他胳膊上,尽量不触碰手臂之外部位。
但是太近了。
近到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他手臂结实肌肉的温度;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麝香气味,厚重的、温润的。
近到能感受他近在咫尺的绵长呼吸。
她租的是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此时一步一步挪上去,时间变得粘稠漫长。
两个人走不快,他不时跺脚唤醒声控灯,楼道里只有两人长而滞的脚步:啪————哒————啪————哒——
终于挪到了家里,像经过一场鏖战。
他把她带到沙发,眼神始终向下,注意力放在两人的脚,克制而分寸。
“明天早上裴佩给你送拐杖和轮椅,你可以在家办公一段时间——”
“——不用”碧维赶紧表态,“马上有新人入职,很多事情安排,不在公司,项目的安排就处理不及时,我有拐杖应该没问题。”
周怀年思忖了一下,点头应允,“也好,那就让裴佩以后接送你。”
她敬谢不敏,动静千万别弄得太大了,“千万、千万不用,裴总监日理万机,我一个人可以!”
希望他能看到狠狠的点头和真诚的表情。
他应该感受到了,没坚持。
兵荒马乱的一天。
碧维没洗澡,困倦的躺到床上,点开手机才看到钟朗的两条未读消息:
想好了吗?
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嗷,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扪心自问,对钟朗上次的告白,她不是不震惊。
碧维确实没有想到他是认真的,还认真了这么久。
她在想两个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阴差阳错了机会,有多少次钟朗的真心被自己当成了假意。又有多少次自己流露的真情被他忽略,以至于两人都恪守这朋友的底线,在友情和爱情的边缘徘徊。
这是粗心还是怯懦?
但无论如何,其中一个人勇敢的率先剖开了自己的真心。那就努力一次,先假设这份真心能长久一样,努力一次。
他年少失怙,自己也没有母亲,两个彼此能理解伤痛的人,也许还能走的更长久。
她约了钟朗下班吃晚饭,地点就定在钟朗喜欢的日料店。
他喜欢日料,她尊重但很难理解:又贵又吃不饱,杀人诛心。
但他是这么说的:因为日料店的包间紧凑,关上门安静,吃饭的时候窄窄的空间里,双方眼里就只有彼此,我的帅脸占据你的眼睛和脑海,这样你才更容易爱上我!
说完当然就挨了自己一顿锤。
这是不是也是被自己当成玩笑的,他的真心呢?
照例还是钟朗先到,推开门的时候,菜都上齐了,他托着下巴在沉思。
被开门声音惊醒。
“快坐快坐,等你好久啦~我还以为你反悔,不了来呢~”他笑的眉眼弯弯,但来拉碧维手腕的掌心一片濡湿。
是在紧张吗?
“抱歉抱歉,最近行动稍有不便。”
他这才看到了她的拐杖,和包成粽子的脚,吓了一大跳,“哟!怎么回事儿?脚怎么断啦,俩脚都断了?!”
这人嘴里就没什么好词儿。
三句两句解释了一下给老板送东西,遇到堵车,只能拖着崴了的脚跑,还倒霉催的扎了碎玻璃云云。
她说的平淡,他却听的着急,立着眉毛直骂你们老板该死该死。
“什么人呐,脚崴了还让人家跑,这资本家不是草芥人命嘛!”
碧维心中感动他的维护,柔声道,“他也不知道我脚崴了呀。”
“不懂怜香惜玉!”他还在哼哼唧唧。
“工作中没有性别嘛,他那怜惜的一套用在他豪门未婚妻身上就很恰当,用我这种小贫民身上就非常吓人了。”
钟朗挑眉,很惊讶的样子:“他有未婚妻?什么时候的事儿?”
碧维更惊讶,“付文怡啊,不是吗?经常来公司给我们送东西。”
“她?”他没回答,只是还一副挑眉不屑的样子,“哦...哎你为什么每次说「豪门」两个字的时候,我都觉得不是好词儿,有钱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唔,不是坏事儿,可能是因为我心胸狭窄,心生妒忌...这是我小农思想的孽根——仇富!”她笑眯眯。
看他有点闷闷不乐,碧维不逗他。
“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是不是坍塌了?开玩笑的,因为这样的家庭,离我们太远太神秘了,我佩服他们,但也畏惧他们,并且没有想法和可能成为他们,所以只能调侃他们咯~”
“你可能成为的,只要嫁——”
“——打住,我有自知之明,要再说下去就没法聊了,你...”
“我没有,我不是,我和我妈相依为命,风里来雨里去...”他看着她的笑脸,突然意识到,她在逗弄他玩笑。
钟朗定神,决定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定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把手覆盖上她的,“上次说的,做我女朋友,你答应我了吗?”
碧维心中一热,又一喜。
两个人相处的步骤有点颠倒,他们接吻过两次,但从来没有牵过手,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手这么大。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盖像粉粉的玉片,这双手如果去谈钢琴,黑白的琴键恐怕都承受不住它的华彩。
他的掌心是热的,暖的,那天搂住自己的时候,那么紧紧的,好像自己是他手里的一掬水,一捧花。
手腕也好看。
手腕!
“你手上带的什么表?”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冷下来了。
钟朗看她开始还抿嘴笑盈盈,被握住了手也不拒绝,正眼巴巴等她回答“好”。
谁知道话在这里做了个转折,忙忙的把表从手上拆下来就往她手上套,“就一仿的劳力士,我妹送我的礼物,几百块钱,你喜欢送你了。嗨!管这干嘛呀,咱先说正经事儿,你答应了没?”
碧维重重的甩开他的手。
“你和周怀年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