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仁猪心

    芈渡抵达审慎司时,叶醇和苏沉烟已经等在里面了。

    白龙一如既往地停在门口,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龙脊背,示意它稍后可以自由活动。

    随后,芈渡走进了审慎司内。

    待客厅里置着高级的隔音法阵,三位宗门高层的神识笼罩整座山头,就是飞进来只苍蝇都能立即察觉。

    一眼看去,红木桌椅上垫着精致的软绫罗,上好的茶叶香扑面而来。

    茶桌上依旧置着几碟小巧可爱的点心。

    见芈渡走过来,苏沉烟眼波流转,似嗔怪道:“师姐真是惯会迟到,这么多年还改不了。”

    说着。他身姿如烟雾般灵活,转瞬间就到了芈渡面前。

    魔修血脉天生的香气扑面而来,诱惑力十足。

    苏沉烟贴在芈渡身旁,伏到她耳畔低低地笑:“我们有多久没这么亲密了,师姐?”

    “是啊。”

    芈渡缓缓一笑,笑容沉着冷静:“自从你十六岁时想跟我贴贴,结果被师兄抓到藏书阁抄心法抄了一千遍之后,咱们就再也没这么亲密过了。”

    苏沉烟魅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不堪的回忆。

    “不过你师姐这么英明神武,你冒着被师兄针对的风险来接近我,也是能理解的。反正他现在又不在蓬莱宗,”芈渡反客为主,温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来吧,尽情贴我,我不会跟师兄告状的。”

    苏沉烟:“……”

    苏沉烟冷笑一声,转身又坐回了自己舒舒服服的软榻座。

    “你们正道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他倨傲地下了定论。

    旁边观战的叶醇:“……”

    似乎有被师弟的地图炮扫射到。

    为了避免战争再度升温,他咳嗽一声,提醒道:“说正事。”

    有了调停的人,芈渡也暂时偃旗息鼓,坐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壶香茶。

    苏沉烟紫眸沉沉,唇边带着一贯的笑意,即便笑意里透着几分刺骨。

    “说正事,当然没问题,”他轻声细语道,“只怕这件‘正事’,你们都不愿意听。”

    叶醇微微调整一下坐姿:“但说无妨。”

    “那若是我说,此事与蛊城一战有关呢?”

    苏沉烟语气还是轻飘飘的,似乎落不到实处。

    可这句话的内容,沉甸甸得好像一颗炮弹,直直击在了待客厅之中。

    叶醇手中茶杯一歪,几滴茶水溅到了桌面上。

    苏沉烟耸耸肩:“你看,我就说你们都不爱听。”

    叶醇看向芈渡,却见芈渡面色很淡定,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她开口问:“此事当真?”

    苏沉烟勾起唇角,笑意蔓延不到眼底。

    “我从不拿那家伙的事开玩笑,”他说,“你知道的,师姐。”

    说罢,他垂眼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讲起了夺舍弟子苏醒后的事情。

    ???——审慎司主掌蓬莱宗刑罚大权,又被苏沉烟这种疯子带领着,近些年手段越发推陈出新,花样百出。想要唤醒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绝对不成问题。

    宗门大比惊现巫蛊,搞得长老们皆人心惶惶。苏沉烟知晓这件事重要程度远超其他事故,那弟子一苏醒,他立马嘱咐下属把对方直接提过来,由他亲自审讯询问。

    魔修天生擅长洞察人心,更何况是苏沉烟这种血脉纯粹的魔修。

    那弟子刚苏醒时尚且惶恐不安,连话都讲不清。到了这里,不出半个时辰就被忽悠得神智不清,恨不得把自己佩剑都摘下来给苏沉烟当礼物。

    而苏长老,也成功从内门弟子口中撬出来了不少东西。

    “也没什么特别的,巫蛊吸食修士欲念而生,一动邪意便会促使巫蛊生根发芽,这你们都知道,”苏沉烟语气平淡,漫不经心,“那个可怜虫弟子被人种了蛊,大比落败时心存不甘,便给了巫蛊可乘之机。至于夺舍之魂,想必是当年战役里苟延残喘的残魂,躲入蛊种才勉强捡回一命吧。”

    “至于是谁人种了蛊……”

    说到这里,苏沉烟明显停顿了一下,缓缓呼出一口气:“弟子的记忆很模糊,只说之前参与宗门历练时前往过涠洲。”

    “为此,我又问了几个当时与他同行的晚辈。据他们所讲,这位弟子曾在历练时失踪过几个时辰,只不过很快就自己找了回来,其他人才没当回事。”

    “他们还说,当时他们历练地点很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十里地内只有一座小山村。”

    “那村庄名叫迁野村。”

    “所以,这事跟蛊城之战有什么关系。”芈渡拈起块点心吧唧吧唧嚼。

    蜜糖的甜香气弥散开来,苏沉烟鄙夷似地看她一眼,把座位往后挪了挪。

    “这座山村之所以叫迁野村,正因为他们曾举村迁移到涠洲。而在迁移之前,这座村庄内的居民都生活在另一处原野……那个地方,离蛊城只有三里地。”

    “他们曾是与巫蛊接触最密切的凡人。”

    他撩了撩自己的长发,姿态神色都堪称风情万种。

    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整个修仙界都不寒而栗。

    “如果你们要处理,我劝你们快点,”苏沉烟冷冷地勾起唇角笑,“别到时候巫蛊泛滥,修仙界又要筛冤大头去赴死——提前说一句,到时候你们爱谁去谁去。我可不想步那蠢货的后尘。”

    “……”叶醇脸色微沉,“我会即刻派人前去……”

    “不能叫宗里的人去,”芈渡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些长老哪个靠得住?无非都是师尊那一辈留下来的糟粕,不把信息传出去就算不错了……抱歉啊小师弟我没说你。”

    蓬莱宗审慎长老苏沉烟:“哼。”

    他上下打量芈渡半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倨傲神态,心头忽然升起不太好的预感:“等等,你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芈渡微微一笑,自信无比:“我去就行。”

    叶醇:“……”

    苏沉烟:“……”

    叶醇差点站起来抓茶杯往他师姐头上暴扣,是一宗之主最后的体面阻止了他。

    “师尊生前反复叮嘱,不让你贸然与巫蛊一族正面对上,你忘了?”叶宗主声音猛然提高道,“你若是出了什么好歹,我怎么跟师兄,怎么跟师尊在天之灵交代?”

    “那家伙没有在天之灵了,”苏沉烟凉凉地补充一句,“自损修为魂飞魄散,还有个鬼的在天之灵。”

    大概是这句话太虾仁猪心。

    那一刻,叶醇甚至不知道是该先暴扣他师姐,还是该暴扣他师弟。

    三人沉默,叶宗主抓着茶杯的手晃晃悠悠。

    芈渡偷偷看师弟一眼,见叶醇眼神不善满脸阴沉,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活活气嘎。

    她赶紧哈哈大笑,进行救场:“怎么可能呢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不去。”

    叶醇直勾勾地盯着她,把芈渡看得浑身发毛,赶紧递补:“真不去,骗你我是小狗。”

    宗主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许——尽管眼神依旧充满了怀疑。

    “总而言之,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等闲视之,”叶醇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森森,“希望师姐还是慎重思考,仔细定夺,切不可轻举妄动,可以吗?”

    芈渡心虚轻咳一声,连连点头。

    此后,三人又聊了些别的,直到夜半掌灯方才散去。

    叶醇太了解他师姐尿性,离开前还反复叮嘱芈渡不能单打独斗,有事一定要跟师兄弟们说。

    芈渡坐在小白龙的背上,看着叶醇死死抓着白龙的龙须子,似乎恨不得把她脑瓜子锯开塞个录音机进去。

    白龙被抓着须子浑身不自在,眼泪汪汪地盯着芈渡,让她帮自己脱离苦海。

    芈渡被这一人一龙盯得浑身发毛,赶紧应了下来。

    叶醇这才稍微放心了些,挥挥手与她告别。

    宗主殿离审慎司有些远,分离后叶醇脑子里还想着师姐的事,越想越担心。他差了几个人,偷偷趁夜色跑到一念峰,监视尊者有没有乖乖归峰,还强调一旦有异动立刻报告。

    做完了这一切,叶醇才略感放心。

    当年无忧无虑只知耍闹的少年,如今成了时时刻刻为人为宗门操心的宗主。

    坐上了这个光鲜亮丽的位置,他才知道当年师尊到底面对了什么。

    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慷慨赴死无所顾忌。

    宗主殿内灵灯长明,映得人影飘摇宛如鬼魅。没有会议时,这里始终冰冷寂静如同坟地,带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肃穆与孤独。

    叶醇笑了笑,掌心触上殿内冰冷的龙柱,抬起眼眸来想看看窗外夜幕之景。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只见漆黑夜色之下,有一道蜿蜒白影闪电般撞开山峦包围,直冲云霄之上。

    如果那不是白龙的话,叶醇或许会觉得这一场景还挺壮丽的。

    远处火光晃动,夹杂着众弟子被惊动的声音,脚步声惊叹声杂糅在一块,搅动了寂静夜色。

    而这其中,还夹杂着绝望的尖叫声,由远及近。

    “宗主啊!!!宗主啊!!尊者跑了!!”

    “跑了啊!!我们没拦住啊!!”

    “快追啊!快追!”

    “追个屁啊!你能追上那条飞天的龙吗!“

    叶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即将消失在夜幕的白影。

    绝望的尖叫声越来越近,被惊动的弟子们越来越多。

    叶宗主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来到案旁,拈起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放在火边烧了。

    火光重重,纸条被焰舌吞噬,很快便消失殆尽。

    师姐他是管不了了。

    爱谁管谁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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