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砰——”

    顾怀瑾被一脚踢翻到地上,他试图用手肘撑起自己,可是下一秒一只布靴踩在他脑袋上,把他按趴下去,还用力地碾了几下。

    他剧烈地咳嗽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身上灰扑扑的囚衣上全是褐色的血与泥印。

    不远处鞭子的声音凌厉,呼呼作响,每一鞭都伴随着血与肉。

    “放开,放开我弟弟!”顾怀瑾双手被缚在身后,他不断扭动着挣扎。

    然后他的脑袋便被更重地踩进了泥土里。

    押解的官差捧着自己痴肥的大肚,腰带上系着华丽纹样的玛瑙珠哨,眯眯眼里满是讥讽嘲弄:“顾公子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人物吧,你现在只是个流放的罪奴!”

    “若非圣上仁慈,你早该死了。”

    “嘶——”不远处传来痛呼,接着是更加大力的鞭打,“小杂种,还敢咬我?”

    初生牛犊般的弟弟倒在了满是泥泞的水坑里。

    “大哥,不要冲动,活下去,活下去才能为父亲洗刷冤屈。”

    ……

    “哥哥,哥哥别哭,阿芝不疼。”最年幼的妹妹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稚嫩的小手触碰着顾怀瑾满是血污的脸颊,然后——

    无力地垂落。

    ……

    哨声尖锐刺骨,狼嚎与血肉被啃食咀嚼的声音都融化在雨里。

    ……

    顾怀瑾猛得睁开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环顾着四周。

    涣散的目光重新清明。

    是的,他现在在草原上,他是纳兰部落的战利品奴隶。

    “哈,你们中原人还真能睡啊。”萨日朗拿着布巾上下打量起他来,眼里滑过欣赏,“想不到你洗干净了还挺好看的。”

    顾怀瑾避开她的目光。

    “中原人,如果收拾好就赶紧过来,”苏迪雅从外头进来,她看着顾怀瑾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既没有惊艳也没有嫌恶,“他,抓到了。”

    “好的,别吉。”顾怀瑾挣扎着起身,踉跄地准备跟上苏迪雅的步伐。

    刚开始,她很快,两人差距越拉越大,可是后来不知怎的,顾怀瑾最后保持起落在苏迪雅两步的距离,一瘸一拐地跟上了。

    “唔!”拳拳到肉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顾怀瑾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苏迪雅忽然停了下来,他也跟着看了过去——一个健壮英俊,看着就有种亲切可靠气质的青年被用宰羊时捆绑的方式束缚在地上。

    几个纳兰部落的小伙指指点点着他。

    “那就是拔都。”苏迪雅微微仰头,唇角讽刺地划过一道痕,意味深长地低语冷嘲。

    “人的嘴脸从来与表象无关。”

    所以小伙子,别看我这么凶,我可是大大的好人。

    顾怀瑾若有所思。

    然后她边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迈开,边适时提高了声调:“在干嘛呢!”

    “啊,别,别吉,您来啦!”一个头戴白巾的小伙惊慌失措地抬头,和同伴对视了一眼后嘿嘿一笑,“那我们就先走啦。”

    一群半大小伙和见着猫的老鼠一样,片刻就溜了个干净。

    这些家伙。苏迪雅好笑地摇摇头,然后走了过去。

    她走近拔都。

    拔都也抬头看向她。

    苏迪雅默然回看他。

    拔都躬着腰眼神慌张,想后退却又因四肢被缚而作罢,可怜得像只毛毛虫。

    一个懦夫。

    苏迪雅忍不住发出声轻蔑的嗤笑。

    她哂笑着转过头,叫来顾怀瑾:“喂,你来看着他。”

    顾怀瑾沉默地一瘸一拐走到拔都身边,站定。

    苏迪雅头也不回地离开。

    日头还是很晒。

    “拔都大人。”过了约莫半柱香,顾怀瑾开始张望一周,然后迟疑地开了口。

    ?拔都猛地抬头,目光不屑中带着审视和警惕。

    一个纳兰部落的下贱奴隶在叫他,是有什么目的?

    顾怀瑾弯下唇角,很直白:“大人,我有意投诚。”

    拔都自是不信。

    “当时奴因为护身有功,破例准许在营帐内侍候,听闻胡和鲁与纳兰将要开战,”顾怀瑾缓缓道来,“为拨出军费需要,奴们被要求成为台吉的陪葬品。”

    “大人,胡和鲁的台吉大人,奴是个怕死之人,唯乞苟活。”

    拔都眼里的怀疑这才散了大半。

    他们轻视奴隶,傲慢自大,但是这也给了可趁之机,他们不会相信奴隶胆敢欺骗他们。

    顾怀瑾轻声道:“午时三刻会召开一场丧宴,他们会放松警惕,届时奴会放大人离开……”

    “放心,若你救我,我自会带你离开,保全你的性命。”拔都了然他的未尽之语。

    “我一向信守诺言,可以向长生天发誓。”

    这不是假话,至少当前不是。这一来是为了暂时安抚住奴隶确保逃离,二来他曾侍候在营帐内,可以提供军情。

    等了许久,马蹄声牛叫声还有车轱辘声渐渐多了起来,好像是向一个地方汇聚过去。

    是时候了。

    顾怀瑾拿出准备好的石头,将束缚着拔都四肢的绳子截断。

    拔都立刻站了起来,揉揉因为绑太久而发红发酸的手腕。

    纳兰部落……我迟早会灭掉他们。

    他咬咬牙,解下腰上的玛瑙珠哨,吹了一声。

    地面震动,群狼涌现。

    果然和那帮官差有关。

    顾怀瑾眼神闪了闪,但很快便把那份阴郁掩饰干净。

    他装出一副讶异的样子,石块从他掌中跌落:“大人,这……”

    拔都显然很满意顾怀瑾没见过世面的眼神,他得意极了,嘴角不自觉咧开:“随便挑一匹坐上,我们走。”

    他们离开纳兰,前往胡和鲁。

    “狼来了,快快快,吹号!”

    “是狼,狼!”

    “不好了不好了,拔都跑了!”

    “和狼一起跑了!”

    混乱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

    是夜,拔都拎着顾怀瑾去找他的阿布商议。

    那是一顶顶华贵的营帐,纳兰部落议事的营帐与它一比简直就成了四进宅院与茅草屋的惨烈对比。

    里头的装潢,镂空的石木装饰,金银的雕花,丝毫不输中原南方的一些富贵之家。

    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和中原地区某些家族的沟通密切。

    青花白底的瓷器里随意插着几束干花,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俱是最上等的质料,可是却没用过哪怕一次,纯粹的附庸风雅。

    胡和鲁的首领坐在最中央的垫子上,一身华丽隆重的打扮,脸庞看起来苍老而精明。

    他可不像他儿子那样好糊弄,一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顾怀瑾只能半真半假地与他说道说道。

    “他们预料到拔都台吉会来,再加上一些判断……”他说,“纳兰首领已死,加之冬日断粮,纳兰部落自然是我们部落手到擒来的猎物……”

    顾怀瑾的声音忽然一顿,他注意到老首领的腰间也别着玛瑙的珠哨,甚至花纹都更为相像。

    他抿唇,克制着骤然波澜的情绪,不愿泄露出异样。

    “所以他们选择严防死守了些。”他顿了顿,很是自然地道,老首领因为他的停顿抬眼观察着他,目光锐利得像一只鹰隼。

    顾怀瑾努力让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终于,老首领移开了视线。

    “后又听闻拔都屠狼之名,纳兰内部又多出这么多狼,于是也有了怀疑……”

    “哈哈哈,我总说过,低调是重要的。”胡和鲁的首领眯起眼,笑容和蔼地看了眼拔都,明明看着不严厉,却让拔都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废物。

    首领嫌弃地收回眸,又含笑望着顾怀瑾,仿佛面前的不是个奴隶,而是他们部落的青壮年:“小伙子,继续说,别紧张。”

    “之后的事大抵就是我与拔都台吉所言的了,纳兰首领的三弟出的主意,减少奴隶从而留出口粮。”顾怀瑾行了一礼,把这些一一道出。

    “哎呀呀,真是杀鸡取卵。”首领叹息着摇摇头,唤来拔都,“我儿,带着这可怜的孩子参观下胡和鲁便去休息吧。”

    不过在传唤的时候,首领使了个眼色——这个逃奴已经失去价值了,处理掉吧。

    拔都心领神会,冲顾怀瑾主动伸手:“走吧。”

    顾怀瑾暗道一声古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再细细看他那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顾怀瑾心底有了思量。

    他们怕不是要要了他的命,不愧是狡诈与背叛遭人称道的胡和鲁部落人。

    不过这倒也方便了他。顾怀瑾敛下眼,故意装出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奴身份卑贱,跟在台吉后面就已是荣幸。”

    “好吧。”拔都没有纠缠,他本来也就只是意思意思,看在顾怀瑾要做个死人的份上客套一下。

    他们很快地出了营帐,一路上拔都热情地介绍着他们的部落。

    路上也遇到不少人,他们先是惊讶地看了眼他们的台吉,然后就露出那种讨厌的怜悯眼神以及幸灾乐祸的笑。

    顾怀瑾对这种眼神情态再清楚不过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们的腰带,没有一个有着玛瑙珠哨。

    “台吉大人,您的珠哨是部落的工艺么?”顾怀瑾忽然发问,“看上去很精美。”

    “嗯?”拔都对将死之人向来宽容,他说着,想揽住顾怀瑾的肩膀,被他不动声色躲开也不生气,“不,当然不是,这是一个奴隶为了换取自由贡献出来的。”

    “那……”

    “首领宽仁,赏赐了一大笔财物,放他回乡了。”赏赐当天就让他去死了。

    “原是这般。”顾怀瑾便不再言语。

    接着,他们逛着逛着,打招呼的牧民们越来越少。

    总感觉是越走越偏,这时顾怀瑾的面上适时产生出些许的迟疑:“台吉大人,这……”

    在他身后走着的拔都忽然将手伸向他后颈。

    早有防备的顾怀瑾闪身避开。

    他抬腿狠踹拔都的膝盖窝,趁拔都踉跄重心前扑之际,顺势用右摆拳猛击他的左肋部。

    拔都倒地不起,但似乎还隐隐有挣扎。出于稳妥的考量,顾怀瑾拾起地上的石头狠砸他的头部,拔都彻底没了呼吸。

    顾怀瑾低头俯视他,黑色的眼睛里冷静疯狂得可怕,燃烧着复仇的焰火。

    或许是因为过于使劲了,他握着石头的手都渗出了鲜血。

    他蹲下身,动手扒拔都的衣服。可当手指碰到□□的玛瑙珠哨时,他忍不住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它大力拽了下来。

    换好衣服,系好珠哨,将□□的尸体塞进羊毛车里,确认完无误后的顾怀瑾在地上随意抓了把土抹在脸上就出了去。

    “台吉,你回来啦?”一路上自然是少不了亲切问候的。一个年青小伙兴冲冲地对顾怀瑾说,“台吉,你要不去洗洗?”

    顾怀瑾停下步伐,心跳得极快,但是好在这些年的遭遇让他习得了不少技能,他清清嗓子,开了口。

    张嘴便是拔都的声音,不耐烦又高傲的神态被他演的入木三分:“嗯,这种小事我待会会做,要紧的是,我们马上就要与纳兰开战了,刚刚阿布令我去检查后勤,正好你在,走,带我过去。”

    “好嘞!”

    那小伙也没有怀疑,立刻热情地带着台吉去了安置过冬干草和燃料的地方。

    送走小伙,顾怀瑾从怀里掏出一盏简陋的天灯和一对打火石,打火石摩擦点火,来自中原的天灯便飞往夜空。

    “阿布,阿布!”半大的孩子一只手拎着刚刚折磨死,还淌着血的兔子尸体,一只手去拉他父亲的衣摆,“快看天上,好漂亮。”

    他的父亲懒洋洋睁开眼:“什么嘛……”

    “等等,那是什么!不行,快报告首领!”父亲跑了出去。

    城外,苏迪雅一口气取出三支箭来,拉满了弓弦,带火的羽箭发出噼啪的响。

    嗖,嗖嗖——

    正中靶心,三盏纸糊的天灯燃烧起来。

    天灯越来越多。

    满天的火。

    整个部落如掉进了一口沸锅里,到处是不安的走动声,他听见有人在喊“台吉”“台吉大人”。

    啧,被发现了。

    顾怀瑾的速度更加快起来,他迅速点燃了干草堆,吹响了口哨,然后立马藏进羊毛车里。

    “狼,怎么会有狼,台吉?台吉!”

    人们纷纷举着火把前来守护牛羊。

    “快看呐,天上,天上在着火?!”有眼尖的在惊叫,“这是长生天在惩罚我们吗?”

    “干草,冬季干草没了啊——”也有人痛心疾首地望着仓储方向。

    燃烧过后的天灯火星掉落在拉羊毛车的牛身上,它吃痛地叫着,横冲直撞起来。把遇到的人的火把都狠狠撞到地上,火星碰上嫩草,火焰蔓延。

    整个胡和鲁部落乱成一团。

    见已经差不多了,顾怀瑾坐了起来,将牛鞭向部落出口。

    他身后是气急败坏的追兵,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抓住他,他杀了台吉!”

    呀,看来是发现尸体了。真可惜,那个老首领动不了,不过之后有的是机会……

    顾怀瑾轻哼着记忆里轻松的歌,那是他妹妹最爱唱的歌。

    他摩擦着打火石,点燃,又将一堆堆燃烧的羊毛抛了出去。

    马在嘶鸣,人在躲避,但是马的皮毛上人的衣服上都不如他们愿地燃起了火。

    后面立刻鬼哭狼嚎一片。

    牛车顺势甩开他们一大截。

    很快来到了门口。

    “牟——”牛嗥叫一声就准备硬闯出去。

    因为守门而消息迟缓的兵士刚刚抬头就被震惊到了。

    这服装打扮,难道是……

    “台,台吉?”

    可是台吉这大晚上的出什么门,而且部落里是搞什么庆祝了吗,亮了一片……等等,不对劲,那是火光。

    “不要让他走掉,拦住他!”顾怀瑾后头有人大喊。

    守门士兵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不对:“是敌人!”

    他们纷纷拉起弓瞄准顾怀瑾。

    嗖——

    兵士们的弓箭并没有来得及射出,他们被不知何处来的羽箭射穿了咽喉,绽放出殷红的花。

    远处的苏迪雅用手抹掉脸边的灰印子,笑着收起了弓。

    “果然,我的技法还是没有退步的。”

    拜托,我真是帅炸了,能文能武就是我。她内心自恋道。

    顾怀瑾成功逃了出来,奔向她的方向。

    ……

    想当时还在纳兰部落的时候。

    “中原人,你的方案是什么?”苏迪雅琥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狼狈的他。

    顾怀瑾缓缓吐出四个字:“里应外合。”

    ……

    火光像噬人的野兽,将这个以狡诈不义出名的部落吞噬殆尽。

    顾怀瑾握着偷出来的哨子,愣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苏迪雅什么时候骑着马过来也不清楚。

    “喂——”

    顾怀瑾顿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苏迪雅在叫他,于是抬起头来。

    “中原人,”苏迪雅跨坐在马背上,红珠的头饰随着摇晃的风发出清脆的响,“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喂,拜托,瞧这一脸心事的可怜样。

    顾怀瑾沉默片刻,抬起头,温和而驯服地笑道:“别吉,我别无所求。”

    苏迪雅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

    顾怀瑾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苦情剧闷葫芦设定,可恶啊,要不是怕崩人设……

    她不满地轻啧一声,忽然一伸手臂。

    顾怀瑾又一次腾空了,原来他是被一把捞到了马上。

    “坐稳了。”

    马蹄声踢踏着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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