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沉闷的气氛在营帐里蔓延,因护首领遗体有功的奴隶们都被破例赏赐跪在一旁,正中央摆放着披上白布的奥尔格勒的尸体。

    “真是岂有此理!此仇不报,实乃猪狗,个额休特的,看抬不死他!”一个赤膊的大汉砰地重重放下酒杯,怒目圆睁,狠狠啐了一声。

    那是他们的二叔,向来冲动又暴脾气。

    怒火中烧的他一骨碌站了起来,在营帐里来回踱步,可是诸位兄弟只是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这可真是不得了啦,就像烈火烹油,他心头的焰火愈燃愈旺。

    他实在是气不过,脸涨得通红,于是泄愤般狠狠一脚踹翻了跪在他身旁的奴隶。

    二叔用的力道很大,那倒霉的青年奴隶直被踹出了帐门口。

    青年奴隶倒在地上强忍住闷哼,蜷曲着,黑色的发丝贴在脸上,被血污糊着半挡了视线,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

    营帐内似乎传来了二叔的吼声“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奴隶,只是一种交易的物品,甚至地位不如牛羊。

    路过的士兵似乎也踹了他一脚。

    “晦气,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顾怀瑾侧过头笑出了声,咳出一口鲜血。

    草原的太阳真烈啊。

    “啊,别吉,里面在议事,不能进啊!”意识已经迷迷糊糊的他听见那士兵慌忙地喊着。

    “让开。”顾怀瑾睁开泛着血丝的模糊视线,只见一道灼热的红色身影一把推开拦路的士兵。

    像一团火。

    她从他身旁经过,好像还看了他一眼。

    然后单手撩起帐帘,逆着炽烈的太阳大步进去。

    外头的风卷起一丝白布来,露出里头血肉模糊的尸体。

    苏迪雅行了个礼,余光瞥见了那裹着白布,不再言语的父亲,明明眼尾早已泛了红,眼神发了狠,面容却克制地没有一丝变化。

    “苏迪雅来了。”最是好脾气,管着部落食粮的四叔承担着暂时主事的责任,他有些愣神,随后带着遗憾深深叹了口气,“这事,你合该听的。”

    为何她不是男子?

    苏迪雅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诸位,为什么不出兵!”二叔还在追问。

    “旭日干,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四叔沉重地说。

    草原的冬季马上就要来了,这样小规模的部落,他们经受不起战争的折腾。

    二叔哑了,但是很快又再次愤愤然道:“难道我们就放着这个仇不管了吗?”

    “这个时候若真要全线与胡和鲁部落开战,只会是两败俱伤。”三叔眯着眼睛,温温和和,“他们算好的。”

    “报——”有小兵匆匆来报,他头埋得极低,“胡和鲁的拔都要求娶别吉为妻,否则,否则胡和鲁将会视纳兰为敌!”

    四叔也终于克制不住怒火,他重重放下酒杯,脸黑得可怕。

    “简直是欺人太甚,趁火打劫!”

    胡和鲁想要趁机吞并纳兰的野心,昭然若揭。

    它就这么把野心摆在明面,周围的小部落却不敢与他们联合对抗胡和鲁,他们现在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着乖乖被吞并,要么开战拼个死活。

    但凡有血性的儿郎都能做出决定。

    苏迪雅并不是对语言不敏感的,自然也听得出来,她脸色也暗沉了下来,咬紧牙关,眼底冰冷地窜着火。

    一直主张的能动口就动口,以理服人,树立时代新风尚的想法也俨然被草原风尚感染了。

    什么讲道理,和这种玩意讲什么道理?!

    她恨不得现在就单枪匹马闯入那胡和鲁部落,给杀它个七进七出。

    “你们先别气,”就在这时,安安静静的三叔慢吞吞又温和地开口,“不如这样,我们先把台吉的丧事办了吧,台吉毕竟是未来的继承人,那么丧事办成首领的规格也不为过,那些奴隶护遗体有功,想必在九泉之下亦能得其喜爱,用得顺畅……”

    他的意思是,人殉。

    既然避免不了一战,那便省出为出兵做准备的粮草。

    本来一脸怒容的二叔听完哈哈大笑,鼓起掌来:“三弟,可真有你的!”

    营帐里跪着的奴隶听了,俱是脸色惨白,身形战栗,像一只只得知了命运的纤弱羔羊,期期艾艾又不敢反抗。

    苏迪雅沉默了一会,有些不适地环视了一圈营帐,不赞同地皱起眉心道:“这……”这未免过于残忍了,每个人都有享有公平和平等的人权和机会的权利,不行不行,她得想个办法阻止。

    话音未落,营帐的布帘又再次被掀起,把灼热的夏光也带了进来。

    苏迪雅抬头,原来是她闯进来之前看到的小奴隶。

    只见顾怀瑾一只手掀着门帘,另一只手撑着站立。

    即使零落成泥,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

    “咳。”顾怀瑾轻咳了一声,对上苏迪雅的目光,拱手朗声道,“试闻部落遭劫难,某有一计愿献上,不损天和便可轻易破此僵局。”

    说是献计,却不看着主事的,反是看我?苏迪雅直觉这其中是有古怪的。

    又回忆起她风风火火过来时他倒在地上毫无生之希望的模样,和如今充起奴隶英雄截然不同,不免又有产生了些许好奇。

    有小说男主的感觉了。

    外头的士兵想要把他拉走,不让他污了贵人眼睛。

    苏迪雅却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她是部落的别吉,士兵们也要听她的。

    在座其他人只觉得是别吉的任性脾气又起来了,可是这种情况哪里是可以任性的呢。

    二叔眉头已经开始皱起来,随时要发出冲动的言论。

    苏迪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且让我来问问吧,左右只是个奴隶,听下他的意见又能如何呢,我们损失不了什么的,况且叔叔们,你们知道的,父亲他向来不喜欢这等手段。”

    大家都沉默了,是了,奥尔格勒是一位仁慈的掌权者,一个彻头彻尾不设防的好人。

    “罢了罢了,既然是你担保,那便如此吧。”四叔好脾气道。

    “多谢四叔。”苏迪雅愉快地点点头,随后转回身面对直视着自己的奴隶。

    “你当如何得证?”她面上是明艳的笑,语气却是冷的,带着厚重的压迫气势,“若是找借口逃离死亡,你该是知道下场的。”

    一来她不能崩人设,改变要徐徐图之,二来她能救下他一时可救不下来他一世,而且奥尔格勒确实是一位顶好的父亲,不管是她还是原主都会想抓住哪怕一点在不违背他想法下复仇的机会。

    “当然。”顾怀瑾面色苍白却冷静,他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基础,我应当展现自己的价值。”

    “半个时辰后,狼群会来袭,一个时辰后,草场将被焚烧。”他轻声一字一句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打在众人心头。

    狼,受损的是过冬的储备;火,损害的是长远的利益,整个部落的命。

    苏迪雅面上的笑容骤然落下,眼神冰冷地盯着顾怀瑾。

    这般凶的样子,完全没有人能猜到她心里是这般的想法——

    嘶,瞧着文文弱弱,但是好像还挺厉害的,好啊好啊。

    顾怀瑾平静地与她对视。

    “不可能!大白天的哪会有狼来!”一旁的二叔想也不想地嚷嚷,倒是阴差阳错打破了氛围,“你这满口谎话的奴才,当拉出去杀了!”

    “二叔,左右才半个时辰,且有中原话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苏迪雅开口阻拦下来,眼神却一错不离顾怀瑾,“当然,你可不要侥幸,若你话里有误,哪怕是误了一秒,我都会命人砍了你,我可比二叔狠多了。”

    放点狠话,这样大家都能更安心一点,我可真是个天才。

    “全凭别吉做主。”

    嗯,不错不错,不卑不亢,应该是有本事的。她心头暗自点头。

    苏迪雅虽为女子,但首领在这三个月里被她说动让她主事过一段时间,因此在他们当中也颇有威望。

    她拍拍手便吩咐下一个小兵下去做些防备。

    然后便是静待。

    在场跪着的奴隶都不由用余光偷偷瞥顾怀瑾,见他额头因为疼痛冒汗却始终站似青松,虽觉他是个怪人,心底却也莫名生出几分崇敬来。

    他们都希望他成,若是成了,他们也不用做为陪葬死去。

    嘀嗒,蜡油融化在盘里,时间已经过了大半。

    “时间如此宝贵,怎恁凭这奴隶胡言乱语!”二叔有些急躁了。

    然而,四叔阻止了他。

    “四弟!”二叔嘟嚷着抱怨一声,但终究还是闭了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报——”那小兵在营帐外惊慌高喊,“狼来了!”

    正如顾怀瑾所言,分毫不差。

    帐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无论是狼还是焚烧草场,都是由拔都带来。”顾怀瑾继续道,“若诸位前去东北角抓住他,便可化解下一个危机。”

    这次没有人敢忽视他的建议了。

    四叔无声吩咐下去行动。

    许久,苏迪雅眼里划过丝欣赏:“不错,那么,若是要铲除胡和鲁,你需要什么。”

    人才啊,我推广民族平等,相亲相爱共创美好国家的帮手好像找到了。

    “只需借某一骑术射艺高超之人。”

    “哦,此话当真?”苏迪雅挑眉。

    太棒了,她最近刻苦练的骑射有用处了!

    “某可以性命担保。”顾怀瑾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

    “好!”苏迪雅畅快地笑将起来,她站起身,连回头也不曾,只随意摆摆手,“四叔,这个奴隶借我一用。”

    顾怀瑾感觉自己倏然四肢悬空,他下意识挥舞了一会。

    原来是高兴过头的苏迪雅直接像拎小鸡一样直接把顾怀瑾一起提了出去。

    她又忘了自诩的文雅考公人身份了。

    简直是,臂力惊人。

    ……

    出了营帐,空气依旧闷热,时不时能听得几声耗牛绵羊懒洋洋的叫唤。

    晕乎乎的顾怀瑾被随手放下,苏迪雅冲正好急急赶来的萨日朗道:“萨日朗,备马,取我弓箭来。”

    萨日朗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尽了侍女的本分,飞快地准备完这一切。

    片刻后,苏迪雅立在马背上,一只手里拽着缰绳,一只手持着弓箭,笑得肆意极了。

    她身下的烈马服帖极了,只偶尔打出几个响鼻来证明它并非如表现的那般温顺驯服。

    阳光下,苏迪雅居高临下地望着顾怀瑾,明明该是温和的琥珀色瞳仁此刻却染着摄人的气势:“我便是部族中于此技艺上最精湛之人,中原人,你,又待如何用我?”

    她不信任他,但是对于自己的实力有这极度的自信,一位天生的领导者,敢于启用奴隶的领导者。

    他若是抓住了这次机会……

    上空盘旋的鹰发出响亮的鸣叫,久久盘旋。

    顾怀瑾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鼓噪着耳膜,那双无光的眼里在这一刻闯入了一把火,他兀地笑出了声,正午毒辣的太阳打下阴翳。

    所以说,草原的太阳果真是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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