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暮色四合，霓虹渐起，成排的绿植不断地往后退去，交织的光影投在了靠窗人的脸颊上。
没过多久，车身脱离了街道上的霓虹，在落霜路拐上一个斜坡，停在了龙湖滨城门口。
这时，入门处的人工湖面上恰好吹起一阵晚风，掀起的涟漪像是以风为竿，垂钓起了落入湖中的晚霞。
桑榆抬手看了眼腕表，从江东一中回到这里大概是二十分钟车程。
她从出租车上走下，目光瞬时就落到了球鞋面上。烟头留下的痕迹擦拭几次后仍旧坚/挺着，让人有些郁闷。
在玄关处换鞋时，桑榆闻到了餐厅里飘出的香味，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俞蔚的声音。
“阿榆，快过来，妈妈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餐厅里，桑铭夫妇齐齐落座在餐桌一旁，桑榆拉开另一侧的椅子坐下。
“今天去学校附近看了觉得怎么样？”桑铭边问边往桑榆的饭碗里夹了块鱼肉。
桑榆将手里的筷子挑起，轻轻转了转，“稍微逛了一圈，了解了一下周围的设施。还挺好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俞蔚打趣地说：“那看样子这比江北还方便呢。”
他们一家原是住在江北区，桑榆也是在江北念的初中，如今因桑铭工作调动，这才举家搬迁到了江东区。
“明天是几点报道？爸爸一早送你过去。”
“八点。”桑榆莞尔：“不过之后我就自己坐公交吧。我今天在车站看了，有直达的车。”
“玥玥他们俩是不是和你同一天报道？”俞蔚放下手中的汤碗，抬眼看向桑榆。
“玥玥也是明天，不过傅函倒是昨天就已经报过道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铁三角如今分散各处，桑榆心里还是有点小遗憾，但她也明白，读书这事的选择权不在他们手中。
天空湛蓝清丽，白云悠闲飘逸，次日一早，桑榆拎着早餐钻进了桑铭的车里。
虽然有几所学校错峰选择了昨天报道，但通往江东一中的路上还是额外拥挤，刚出门没多久，父女俩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寸步难行。
在刹车和油门间频繁切换了近四十分钟后，桑铭的车终于抵达学校大门。
这会儿校门口前的马路被一长排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桑榆和桑铭匆匆告别后，赶忙下了车。
江东一中采用的是“中轴线两侧对称”的传统建筑风格，纵深多进，只是站在校门前，视野也直通后山前庄严素雅的大礼堂。
走进校门后，桑榆径直走向了右侧的宣传栏，那儿黑压压地围着一群人，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讨论。
“我们俩的教室隔得好远啊，都不在一层楼！”
“老王，你看到咱儿子的教室在哪儿了吗？”
“高一为什么是三楼啊，天天爬楼多累，要是一楼多好。”
“……”
透过一群后脑勺的间隙，桑榆隐约看到了上面贴着的是一张简约的指引地图，旁边注明了新生的班级分布。
她并不着急，等人群稍微散开一些后才走了上前。
图中中轴线的左侧是高中部明德楼，右侧是初中部方兴楼，剩余主体建筑物均在两侧错落。
按照指示，她所在的高一三班在明德楼的第三层，是西侧楼梯左边的第一间教室。
通往明德楼的路上种植着一排银杏树，上头挂着的叶子虽青黄不接，却也繁密交错。落败下来的枯叶在路的另一旁堆落着，深一块浅一块，色调不一。
桑榆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到达班级门口时，特意确认了一眼班牌。
这会儿的教室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前排即便是有空位，也已经被先来的同伴放了些物品帮忙占了位置。
桑榆对这些并不在意，环顾教室一圈后，直接朝着离她最近的空位——第二组最后一个座位走去。
脚步停在座位旁边时，桑榆才发现还有件外套耷拉在了椅子上。
她正想着要不再换个位置，还没等她转身，一个满脸写着“严肃”二字的中年男人已经走上讲台。
顶着对方“你在这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坐下”的眼神示意，桑榆只好怀着歉意去打扰一旁那位把脑袋压在胳膊上睡觉的同学。
她俯下身子，轻声询问：“同学，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你的外套吗？”
“……”无人回应。
桑榆有些尴尬，摸了下鼻子继续开口：“请问这个座位有其他人吗？”
“……”仍旧是一阵沉默。
“那我……”
话音未落，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桑榆面前一晃而过，外套瞬时被转移到了那人自己的椅背上。
原本剩下的“就不打扰了”几个字被桑榆尽数吞回，立马换成了一声“谢谢”。
“咳咳咳。”
讲台上中年男人标准的开场咳嗽声响起后，底下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到他身上。
“大家好，今天是我们高一三班全体第一次齐聚的日子。我是你们今后的班主任肖凯，同时我也担任你们的数学老师。”
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在黑板上落笔后，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桑榆打量了一下这位班主任，年近五十，肚皮鼓起，值得欣慰的是他并没有秃头。
“你们当中有的人是从本部直升上来，所以会有已经彼此熟悉的朋友。有的人则是从其他学校新转过来，对这里还很陌生。
但是不管从何而来，从今天起，各位就都是三班的一份子，我希望大家可以好好相处，珍惜在校时光……”
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结束，众人终于等来了肖凯的结束语。
“好了，我暂时先说这么多。挨个上台自我介绍这种尴尬的场面想必你们也不乐意再次经历，索性大家就先熟悉一下前后左右的人吧。讲台上放着开学须知和军训的注意事项，走之前记得各拿一张。”
让人头疼并且脚趾扣地的自我介绍环节居然能被跳过，众人感到十分舒畅，纷纷在心底为班主任的体贴竖起大拇指。
互相打招呼的声音陆续从四面八方涌来，桑榆只得看向旁边尚在熟睡的人。
别说这人还在睡着，就算醒了估计也不太想参与这个过程。
心里做了判断后，桑榆打算知趣地离开。她把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拿起，正准备站起身时，前桌的男生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同学你好，咱们认识一下，我叫林斯言。”
桑榆弯了弯唇，露出标准微笑：“你好，我叫桑榆。”
看清桑榆的模样后，林斯言顿了一秒，立马将人认出：“欸，你是昨天那个小姐姐！”
他用手肘戳了戳他的同桌，语气兴奋得像是抓住了什么在逃通缉犯：“老蒋，快看！昨天那小姐姐！”
“嗯？”看着眼前这位同学的表情从微笑过渡到激动，桑榆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斜前方的男生侧过身来，像是也认出了她，脸上展开淡淡的笑容：“你好，我叫蒋泽延。”
桑榆从“昨天”这个词着手，以对方兴奋的口气和真诚的微笑做辅助，花了半分钟理清思路。
“所以……昨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她不无讶异地出声。
林斯言点了点头：“是的，观摩全程，没有放过一个细节。”接着，他又开玩笑道：“你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吧，那这会儿可来不及了。”
桑榆摆手：“没有，我不是——”
“啪。”
只见不知道是从哪儿伸出来的一巴掌盖在了林斯言脸上，桑榆未说出的后半句话也因此被打断。
“林斯言，再吵信不信把你扔出去。”
大概是因为刚被吵醒，说话人的声音虽有些低哑，但也听出了一股明显的躁意。
桑榆偏过头，顺着巴掌看向手的主人。
凌乱蓬松的黑发下是一张冷峻的脸，轮廓分明。大概是本身的气质与此刻的不耐相结合到一起，眼尾的一点压痕此刻也透着凛冽。
陈东隅像是对她的注目有所感应，掀起眼皮后，漆黑的眼眸和她一下对上。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两人都怔了怔，桑榆先反应过来，挤出了一个微笑打招呼：“嗨。”
陈东隅缓了下神，挥了挥手以示回应。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副耳塞戴上，然后重新趴下。
“兄弟，有进步，你起床气变小了！”
遭受一巴掌暴力的林斯言不仅没有生气，还笑嘻嘻地冲着睡觉的人竖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很想表明自己和身边这人不熟，但蒋泽延还是向桑榆解释了句：“桑榆，你别介意。他们两一个精神不太好，一个脾气不太好，以后多担待了。”
桑榆扯了扯嘴角，对他的解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有了肖凯的速战速决，整个报道流程没花费太长时间。将新书和两张注意事项领走，桑榆便准备去一楼的教室领军训服。
下至一楼时，一个男生正垂着脑袋在过道上来回踱步，看着像是在等人。
为避免打扰到他，桑榆打算走下两级台阶绕过，谁知对方这时刚好抬了眼，一见她，眼眸瞬间一亮。
“同……同学你好，我……叫宋川，我们一个班的。”说完，宋川有些羞赧地挠了下后脑勺。
人走近到眼前后，桑榆立马就想起了他是昨天街角的那个矮个男生。
今天这是要集齐昨天那件事的所有人物吗？下一个出场的不会是那个高个男生吧？
暗自腹诽完，她换上一副礼貌微笑：“你好，我叫桑榆。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宋川吞吐半天，还是没能把话说全。
桑榆猜想这个男生的性格应该比较偏内向，于是放轻声音引导：“没关系，你慢慢说。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也不知道对方是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的一张脸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连耳尖都没放过。
见他这样，桑榆试探道：“是很为难的事情吗？”
像是终于鼓起所有勇气，宋川咬了下唇后，闭着眼把话一骨碌地说了出来。
“我可以送你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