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黑色的时针打向罗马数字六时，挂在墙上的欧式摆钟发出了“铛”的一声响。

    桑榆算了算，她已经在这家甜品店坐了将近四十分钟。

    虽说已是六点，可外面的视野依旧明亮，路上行人的焦灼一分不减，看来今年蔺江秋老虎的威力一如往年不容小觑。

    这家甜品店的地理位置优越，就开在了江东一中的斜对面。桑榆作为一名即将在这所学校展开新生活的人，特意选择了今天过来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可惜的是，她没能架住室外的滚滚热浪，在附近闲逛不到十分钟，扭头就钻进了这里。

    “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桑榆拿过一看，是傅函。

    视频通话一接通，傅函那张自诩“江北一草”的脸立马就出现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虽说这些年他们在江北朝夕相处下来，桑榆多少有些审美疲劳，但还是得承认，他这张脸是有臭美资本的。

    此刻，傅函正四仰八叉地窝在自家的沙发上，他扫了一眼桑榆背后的陈设，慵懒随意地问道：“你这在哪儿呢？”

    “江东一中对面的甜品店。”

    画面里的人眼尾一挑：“去江东一中溜达了一圈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哥来给你撑场子。”

    桑榆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狂妄，弯唇一笑，开口直接精准打击：“我这边就不劳您操心了，顾好您自己吧，临郡的严格我可是有所耳闻。”

    临郡是江北区一所全封闭式中学，以军事化管理而出名，每周只有周日下午放半天假。

    “临郡”两字的出场效果不亚于紧箍咒，傅函一听，表情瞬间就蔫了，抱怨的话也像是开闸泄洪一般输出：“别提了，谁知道我爸怎么想的，非把我扔那人间地狱去。我听说这届高一的年级主任……”

    “叮铃叮铃。”

    进门处的风铃声响起，桑榆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两扇对开的玻璃门被完全推开，进来了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三人虽上身穿的是不同样式的短袖T恤，下身却是统一的深蓝色校裤。

    桑榆曾经问过傅函，为什么男生不上学的时候也喜欢穿校裤打篮球，他给出的回答是——耐/操。

    为首抱篮球的男生扫视了一圈店里的座位后，招呼着两个同伴朝着窗边的位置走去。

    门口到那个位置的距离不过几米，走在前面的两个男生一直笑着和彼此交头接耳，倒是最后那个男生表情寡然，眼神冷淡，经过桑榆身边时还抬手掩鼻打了个哈欠。

    “姑奶奶，我说得这么起劲，你居然神游到外太空去了！”傅函的厉声抱怨成功将桑榆的视线重新拉回到手机屏幕上。

    她看着傅函摆出一副“虽然说来话长但我并不打算长话短说”的架势，准备掏出耳机再听他唠叨。

    先后摸了摸四个口袋，无一不是空瘪的，她这才记起自己出门时图方便只带上了一个手机。

    因为有过傅函之前被缴收游戏机继而发表八百字长篇痛骂的经验教训，桑榆没犹豫，直接伸手在屏幕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知道你内心肯定有许多感情需要抒发，这样，我晚上再打给你，这会儿我们就别扰民了。”

    随着她果断按下通话结束按钮，一场无法预计全程时间的吐槽大会被及时地遏制在了摇篮里。

    三个男生坐的位置和桑榆只隔了一桌，抱篮球男生的座位正对着桑榆。

    见她挂了视频通话，他嘴角噙着笑打趣：“看人小姐姐多贴心，肯定是知道我们阿隅困了要睡觉，毅然决然地把和男朋友的电话都掐了。”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很小，只有他们桌的人能听见。

    被叫作阿隅的人原本是静静地坐在说话人的对面，姿态略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听了这话后，他随手抄起桌上的纸巾扔了过去，“林斯言，我发现你戏很多啊。”

    林斯言一把接住扔过来的纸巾，还不忘做个耍帅的表情，“那是，毕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嘛。”

    林斯言的这句话虽未落入桑榆的耳中，可她却透过玻璃窗，发现江东一中反向的斜对面街角旁正上演着一出好戏。

    只见一个高个男生单手撑着墙面，将一个同样身穿深蓝色校裤的矮个男生抵在了墙角。

    桑榆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拉近镜头，转手给在文学海洋里荤素不忌的某人发了张照片。

    不出所料，三秒后某人立即来电。

    “什么情况？你新学校这么开放的吗？高的那个是不是狭长的眼尾在泛红？矮的那个是不是睫毛有点微微颤动？”

    一连串问话，电话里苏玥的语速快得像是开了二倍速。

    桑榆有些忍俊不禁：“我哪儿知道人家什么情况，只是正好看见了，给你送点精神食粮。”

    某人丝毫不知足，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距离太远拍得太模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狗仔队在这里冲业绩呢。”

    话锋一转，怂恿道：“好贝贝，要不……往前走两步？”

    桑榆一口拒绝：“你放过我吧，我可没有被人当街破骂的爱好。”

    当镜头再次对准两位主角时，高个男生已不再维持壁咚的姿势。他一手插兜，一手夹着根香烟，背微微驼着，没个站相。

    靠墙的矮个男生因没了阻挡，整个人也完整地出现在了画面里。他双手紧攥着衣服的下摆，眼角带着点泪，细看身子还有些战栗。

    “这就是传说中的给命文学现场？”苏玥的嘀咕声从手机那端传了出来。

    是的，桑榆最终还是没能架住苏玥的软磨硬泡，冒着可能被痛骂的风险选择了到一线当狗仔。

    “你的精神食粮够了吗？我准备撤——”

    只听“嗒”一声响，镜头里矮个男生的眼镜突然被对方打落到地上，人也被推搡了好几下。

    见了这一幕，桑榆未说出口的“了”字直接被卷回了口腔中。

    这是……求爱不成，恼羞成怒？

    “你听好了啊，我明天还是在这里等你。你拿钱过来呢，我们就当交个朋友，要是不来，你知道下场的。”

    走近一步，听清高个男生的这句威胁，桑榆才恍然，他们之间原来是另一个剧情的走向。

    矮个男生靠着墙直冒冷汗，嘴唇翕动，却也没吐出一个清晰的发音。

    高个男生不耐地“欸”了一声，将手中的香烟往后一抛，直接上手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他嘴里陆续又放了些狠话，只是这回桑榆并没听清，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根顺着抛物线运动，最终却落在她白色球鞋面的香烟上了。

    “靠！这叔能忍婶不能忍啊！”见到球鞋被玷污的这一幕，坐在窗边远观的林斯言怒吸了一大口手中的冻柠乐。

    他刚刚和桑榆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了街角那边的动静，当他看见桑榆离开甜品店并且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后便一路都在观望。

    原本有意上去帮忙却被拦下的蒋泽延拿眼角余光斜了他一眼，脸上是嫌弃的表情。

    “我说你在这里激动个什么劲。人姑娘都快走到十四中那小子跟前了，你还在这里看热闹不嫌事大。”

    十四中虽与一中毗邻，但名声却没比那些职高院校好多少，走出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混，像这样把看着好欺负的学生堵墙角是常有的事。

    “要对小姐姐有信心，我看她一路拿着手机拍过去，那小子未必敢乱来。”

    林斯言话音一顿，继续道：“再说了，我们这个距离过去帮忙，洒洒水啦。”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街角那边，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对面原本应该熟睡的某人轻掀了下眼皮。

    矮个男生正搜肠刮肚企图说些好话恳求时，突然看见一只白细的手从眼前人的身后伸出并搭上了对方的肩膀。

    被人突然打断，高个男生十分不爽地咬了下后槽牙。他回过头，正准备开口问候这只手的主人，不料对方直接一拳挥过来，打中了他的眉骨。

    他“嗷”地叫唤了一声，国骂还没来得及输出，对方又迅速抬起膝盖给了他的要害一击。

    等他看清对方是个女生后，火气更是冲上了头顶。他捂着受伤的地方怒吼：“我/靠，老子惹你了，跑这儿来管闲事！”

    桑榆并不打算同对方多纠缠，她往后退到马路边上，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上面的页面还停留在视频通话上。

    “我刚刚一直在和朋友视频通话，我们所有的动静她都录了下来。而且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监控，如果你确定今晚想待在派出所过夜的话，我不介意你继续向前。”

    高个男生顺着桑榆手指的方向看去，监控摄像头确实正对准了她。

    不过是因为手头紧所以才来这边找个看着好欺负的耍耍威风，哪至于为这点事闹到派出所。

    高个男生不敢再上前，只是面子还得保住，他狠狠地朝桑榆的方向“呸”了一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见人消失在拐角后，桑榆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好在这碰上的还不是一个恶劣叛逆到枉法的少年。

    她走回到矮个男生面前，轻声问道：“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矮个男生还有些没回过神，他吞了吞口水，好半天嗓子里才勉强挤出“没事”二字。

    桑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外伤的样子，放下心来。

    “那我走了，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记得报警。”

    矮个男生眨着眼看向她，十分诚挚：“谢谢。”

    桑榆对他摆了摆手，坐上在路口待客的出租绝尘而去。

    “这就完了？”

    林斯言对于刚刚结束在街角的这场戏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小姐姐还是挺有战斗力的。”

    跟着一同旁观了全场的蒋泽延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难得啊，你也有没看走眼的时候。”

    林斯言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句夸赞：“那是。”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站起身，拍了拍还趴在桌上的人，“兄弟，别睡了，到点回家吃饭了。”

    陈东隅尚在半梦半醒中，脸上还带着一丝倦意，这会儿被他喊得有些愠怒，一开口就是极其不耐烦的一个“滚”字。

    而林斯言像是预料到桌下还会踢来一脚，直接提前跳到了凳子上。

    看着对方上下蹿跳得像只猴儿一样，陈东隅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瞥了一眼窗外街角那处刚刚上演过美救英雄的地方，抓起手机慢慢悠悠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