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面颊发烫，耳根部传来的阵阵余热沿着耳廓蔓延，不着痕迹地擦过全身。
方才不经意与楼上姑娘视线交错，对面直勾勾的，他忙地收回。
匆乱一瞥里，姑娘一身月牙白，清丽出尘。青丝披肩，添了几分随性。
眼神实在太过火热，他再探出头去，那姑娘手捧酒盅，发丝缠绕着白皙如藕的手臂，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京城的女子，这般大胆的吗。
儿时的记忆不是这样的啊。
突如其来的插曲，阒寂过后，人群里霎时爆发声声调笑。
“哎呦，沈公子，我把姑娘许配给您可好？”老妇人推着自家女儿往前，笑意盈盈。旁边的女子家紧紧攥住妇人的衣袖，眼眸如春，羞红了脸：“娘！！”
“真的是后生可谓。”
“这模样倒是俊俏的很，有沈老将军当年的风范。”有人赞叹。
面前众人的调侃无疑是烈火烹油。
沈琢的耳根红得简直要滴血了。他边安抚马驹，边招招手。侍卫嵩云心有所感，走上前。
“京城的民风这般豪放吗？”沈琢小声询问。
嵩云沉默片刻，回道：“世子殿下，我想我是与您一同前往边疆的。”
“……”
人群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将军府的众人，一路欢送至门口。
一帮人走进将军府，门合上，喧闹声渐渐消散。
“琢儿，我先去拜见皇上。”沈世荣动身前往皇宫。
阔别多年重返京城，他本不想兴师动众，哪知民众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热情挡都挡不住，如此高调，怕是早就传到天子的耳中。
这不是幸事。
*
自醉同春出来，一路乘马车回府，应南絮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进闺房后，应南絮话也不说了，怔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铜镜。屋子里寂静了半晌，只剩冰块“噼里啪啦”融化的声音。
古代的“应南絮”和她前世可谓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头发要茂盛很多。
前世她的朋友吐槽过，别人前边的头发都是从额前长的。就应南絮，从头颅上窜出来的，有一个弯曲的弧度在，稀疏至极。一旦着了热，更加根根分明。手一摸，冰冰凉凉的黏腻感，直触头皮。
“小姐，真是貌美如花，这发质柔顺如绸缎。”红枣发出衷心赞叹。她抚摸着应南絮的头发，替她拆去发饰。
头发现在是应南絮的痛处。
“别。”应南絮制止，动作晚上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簪子被拿掉，头发便如海藻般倾泻散开，丝丝缕缕，像蓬蓬裙。
应南絮爱怜地抚弄垂下来的发丝，对待犹如心爱之物。
呜呜。
不知道她还能拥有这头秀发多久。
不过……
“红枣。”应南絮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红枣手指绞动衣袂：”小姐。“
下一秒，红枣被应南絮拉起，眼神懵懂。
”太好了！“应南絮拍掌，语气轻快。
万幸。
cos对象没有往沈老将军的模子长，不然她真的会把持不住的。
红枣：“？”
*
应南絮灌下几碗醒酒汤，倒头就睡在床榻上。
睡颜安详，不省人事。
“妆还没卸呢。”红枣嘟囔道，体贴地脱去外衫，盖上薄被。
应南絮前脚醉态回府，后脚自然惊动了应夫人。
她的宝贝闺女向来知礼数，何时如此失态过？
应夫人招呼婢女，红枣隐去部分内容，如实告诉应夫人今日的所见所闻。
“絮儿，莫非思春了？”应夫人暗自揣度。
丞相府家大业大，应夫人娘家本身家底丰厚。
絮絮即将及笄，原本她还想多留女儿在身边几年。如果絮絮有意，提早物色也好。
思及此，应夫人向家仆招手，心里有了思量。
*
翌日一早，丞相府后门一向无人把守。
应南絮戴上帷帽，换了身男子装扮，顺了件披风，从后门悄悄潜出。
东锦自前任皇帝登基以来，一直保持对外开放的国策。
京城海纳百川，不乏有奇装异服之士，应南絮如此装扮，不足为奇。
清晨没什么人，枝桠上鸟啼声清亮。
应南絮来到胭脂铺子旁，支起小板凳，小招牌一挂，静候单主的到来。
她有两个规矩：
一不约男，而不cos有妇之夫。
倘若引起家庭纷争又当何如。
应南勋之前和单主约定过，若是她接下这单，便在卯时碰面。
太阳逐渐爬上山头，阳光照向京城，一片金灿灿。
摊贩们热络的吆喝声渐渐苏醒，街上人来人往，每隔几里飘着早点香。
应南絮很庆幸带了件披风遮阳，这样的日光是要毒死人的。
她其实对这次会面不抱太大希望。
将军府世子回京的迎接阵仗轰动一时，单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如今沈琢回府，她想要的人已然在京城。
何必还需要她cos，本尊不是更好吗？
“梦大侠，早！”胭脂铺掌柜的嘴里叼着竹签，冲应南絮打招呼。后边伙计机灵地蜂拥上前，拉开门帘，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
“早啊，掌柜的。”应南絮整个人包裹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应南絮为防止别人认出，特地改变了眼型，换了嗓音。
她和胭脂铺掌柜达成了友好交易。除了打广告外，由于生意惨淡，头几天，应南絮还亲自坐阵。后些天，铺子掌柜的就当传话筒，有事联系她。应南絮收摊时分转一转。
“梦大侠，你说你图啥咯！”掌柜笑。
梦大侠，是应南絮告诉掌柜的代号。
打广告、看生意，对方哗啦哗啦掏钱，掌柜百利而无一害，他想不通。
真的会有人搞劳什子委托吗。
不过，反正和他没关系，他都是收钱的份。
“在下只想给姑娘们一个家。”应南絮微笑，掌心捂在胸前。
眼睛弯起来，气质一变，鲜活而明亮，背后腾腾烟火气缭绕。
掌柜摇头，转身踱步进了铺子。
应南絮被香味勾得肚子泄了气。
人饿的时候，脑子就是个摆设。一团浆糊在脑子这个容器里东撞西歪。
思绪涣散之际，一阵木兰香拂过鼻尖。
女子带着帷帽，轻纱掩面，停在摊前。
帽间露出的一双眼，眼尾虽然有胭脂水粉掩盖，应南絮依旧眼光毒辣，看出那里有一块模糊的胎记。
应南絮问：“这笔生意在下可接，不知您是否改变心意？”
“未曾。”女子颔首，取出腰间的银两在空中轻晃，“这是定金。不过，你当真能做到？你真是女子？”
“是。”应南絮笑，调整呼吸方式，换回本音。
早年她涉猎过配音，略懂一点伪音。
应南絮的声脆若银铃，女子的疑虑俨然打消一半。
随后，她见应南絮从披风里伸出手，骨架很小，指节纤长。
右手环成一个圈，非常有修养地虚握在她的手腕。女子于是被带到对方的脖颈处，左右触摸。
嗯，平的。
确实没有突出那块。
女子放下疑虑，将定金推至身前。
“不是，这真的有人？”铺子掌柜朝外边随意一望，瞪得眼睛都大了。
应南絮心直口快，爽快收下：“好的，宝宝。”
女子：“？”
*
应南絮偷溜回府，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她吃过早点，短暂地睡了个回笼觉，伴装刚醒，就被母亲拉到大堂说事。
丞相府装修精简，处处透露雅致。
不知年数的雕花花瓶摆在转角，泼墨山水画挂在大厅，人造池金鱼顺着竹斗，周而复始得湍湍而上下。
未进大堂，应南絮便看到父亲拿着簪花手绢给母亲小心擦拭嘴角，眼底满是宠溺。母亲也弯起眉眼，眼角褶皱不减当年貌美。
应夫人素来是京中贵妇羡慕的典范。
丞相曾是乡下来的穷小子，一朝科举成状元，应夫人被丞相才华倾倒，力排众议与之成婚。二人育有一儿一女。历经风雨，至今感情笃定。
幸好，两人和她前世爸妈长相相似，不然爹娘也不是那么容易叫出口。
应南絮轻咳一声，提着裙摆过去，端坐到母亲身边。
大堂里，应丞相见女儿来了没有收敛，旁若无人地匀了一碗，放至应夫人面前：“鱼汤，嫩。”
“爹爹，我的呢？”十岁的可怜小弟眼巴巴地瞅着碗里的鱼汤，垂涎三尺。
“爹爹上朝去了。”应丞相摸摸儿子的头，扶着官帽，傻乐离开。
“阿姐！”
“阿姐。”
两道声音同时从大堂传来。
一道稚嫩无比，一道柔婉清丽。
应南絮朝应如眉点头，面对小弟天真无邪的笑脸，应南絮捏脸，欣赏小弟的光速变脸。
婢女从后厅走上前，站成一排，一字排开。
“絮儿，如眉，这是新进的布匹，你们选选颜色，做几身衣裳。”应夫人慈爱地看看两人，“丞相府的姑娘们不用委屈自己。”
“尤其是你，如眉。刚来这不用不好意思。当作自己家。”
应如眉是应丞相亲戚家的孩子，那边发了大水，灾害连连。亲戚不忍孩子受苦，便安排到丞相府里借住。
“谢谢舅母。”应如眉感到受宠若惊，低垂着眼，“姐姐，先选。”
“就这，红的吧。”应南絮随意一指。
应如眉语气温软：“我和姐姐一样。”
红枣：“红色不是谁都能穿的。”
“也是，如眉你稍后再挑挑。”应夫人感概婢女心思细腻。
应如眉：“好。”
闻言，婢女将红色绸缎放置在软塌，其他人有条不紊地退下。
顷刻间，大堂只剩四人。
应小弟吧唧着嘴，小口小口喝着母亲盛来的鱼汤。
“絮儿，如今你即将及笄，为娘准备在庭院里筹办聚会，准备邀请一些与你年纪相仿的朋友，谈谈天，小聚一回可好？”应夫人舀动鱼汤，白嫩豆腐跟着浮上来。
“好啊，全听娘亲的。”应南絮应得干脆，全然没听出应夫人言外之意，“不过，娘亲可不要遗漏哪家。”
她正愁不知如何接近沈琢呢。
*
晌午时分，烈焰高悬，愈发毒辣。
一辆马车在丞相府门口恭候多时。
应南絮约了闺中密友宋清漪去假发市场逛逛，全然做好被拒的准备，未料对方竟一口应下，嚷着择日不如撞日，午时便整装待发。
应南絮换了身便装，相比早晨随意很多，上了马车后便闭目养神。
古人的发色是单一的黑，不用准备假毛和美瞳，原生发型就可以千变万化。虽然她发量茂盛，但架不住这是竖高马尾，多竖几次直接发际线前移，生发水都救不回来。应南絮有必要原生头发和假发混着来。
预防秃头，从她做起。
落座后不久，帘外铃铛轻晃，帘子被掀开。宋清漪径自坐到对侧，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抽出两片玩意，不由分说塞进应南絮怀里：“絮絮，带上。”
话落，宋清漪火急火燎地架在鼻梁与嘴唇之间，咧嘴道：“假胡子，好使。”
“……”这真的不会很假吗？应南絮很想吐槽。
看不下去了。
“哪有？我一次都没被认出过。”宋清漪兴致勃勃，眉宇间是骄傲的神色。
？？怎么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
随后，宋清漪打量应南絮的头，牵起双手，面露羞涩：“没想到阿絮也面临脱发烦恼，看不出来啊。”
马车缓缓前进，驶过清晨应南絮去过的胭脂铺子。
门口小厮压低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对话窜进应南絮的耳中。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还真的有人找上门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委托是什么东西啊，听都没听说过。”
“不懂不懂，不过掌柜的因此给我涨工资了呢。”两个小厮头碰头，放声大笑。
应南絮：“……”好家伙，吃瓜吃到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