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纸新娘闻言,忽就不挣扎了,惨白的脸阴恻恻地转过,跟沈槐芽打了个照面,明明是没有表情的脸,沈槐芽却强烈地感觉她对自己笑了一下。

    这鬼东西,还挺会吓唬人。

    像是知道沈槐芽心中所想,下一秒,贾湘唇角果真咧出一个笑容,纸糊的脸顿时皱了,变得更加可怖。

    尖锐的声音像是贴着沈槐芽耳侧想起:“恭请新郎入内!”

    只眨眼间,纸糊的贾湘像是彻底活了过来。她提着血红色的刺绣嫁衣,银质发冠钗环叮铃作响。

    小巧的身躯在本不宽敞的屋子内活动自如,舞姿灵动。

    贾湘道:“时辰到了,花开了。”

    沈槐芽:“贾湘,院外没有花了。”

    贾湘充耳未闻:“花开了,开了。妾该为官人起舞了。”

    沈槐芽跟在她的身后,只见贾湘顶着沉重的银冠,却像是小姑娘般踮着脚尖走到桃树原本的位置。

    素月分辉,树影婆娑。贾湘指尖颤动,在院中跳得出神。一曲舞毕,她就走到沈槐芽面前,问:“官人,妾跳得好看吗?”

    沈槐芽:“好看。”

    贾湘笑起来,仿佛是因为被夸奖了,所以甜滋滋的,她一双星目传神,又说:“官人,该喝合卺酒了。”

    “好。”

    贾湘领着沈槐芽进屋,沈槐芽忽然道:“今年的庙会不如往年好看。”

    贾湘面露愁色:“是。今年的庙会没有花了。”

    “那年有很多花吗?”

    “很多。”

    “是很漂亮的桃花吧,我记得。”

    “是。”

    沈槐芽不再说话了。

    贾湘坐定,拿出一对玉盏,斟了酒,递给沈槐芽。

    沈槐芽笑了笑,接过酒杯。忽而脸色一收,将那酒尽数泼在了贾湘身上。

    随后迅速抽出张火符,往贾湘身上一打。

    贾湘的神情开始变得扭曲,声音越发凄厉。沈槐芽往后退了半步。

    “对不住。”

    一时贾湘的纸身已经被烧了大半。沈槐芽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走了出去。

    如果刚刚的纸新娘,也就是贾湘是阵主,那么贾湘死了,阵自然会破解。可她仍在阵中,说明此阵最核心的阵主还活着。

    更诡异的是,沈槐芽并未施什么易容之术,对方却把她错认成“郎君”,与其用刘蜻的语气对话,对方也全然未觉!

    她刚刚刺贾湘时看见床上阴刻的一行字:“我本阴阳生,怎奈女情困。”古书所记,爱生忧怖。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执念过深,就会有心魔出世,心魔阴阳两生。阳妖可以见生灵,阴妖却是看不见的,只能靠嗅觉辨别。刚刚刘蜻拉着她去拜堂,她身上沾染了刘蜻的气味,所以贾湘才会把她认作刘蜻。

    “贾湘”,应该就是阴阳妖中的阴妖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贾湘”。

    丫鬟说,贾湘是刘蜻唯一的玩伴。刘蜻天性痴傻,想必除了贾湘,没人愿意和他玩,因而必然对其珍视万分。

    刘蜻认为是自己多年前弄丢了贾湘。所以多年来内心一直自责,靠不断地折纸寄托哀思,逐渐产生心魔。阴阳妖因刘蜻而生,自然天生就爱刘蜻。阴妖看见刘蜻每日因为贾湘悒怏,心中痛苦。遂寄生于刘蜻所作的贾湘像。

    阴阳两妖相生相辅,阴妖为虚,可以自由附于死物,但阳妖与阴妖分开过久,就会妖力衰退,直到死亡,除非它找到另一个容器容身,凡身无法承受太久的妖魂,用久了就会枯死。

    刘蜻天生有缺陷,看见复活的“贾湘”,心中自然只剩欣喜。

    阴妖舍不得刘蜻,却也不能让阳妖死。因此哄骗痴傻的刘蜻,告诉他,自己只有不断地换身体,才能永远陪着他。

    刘蜻自是深信不疑,且他因为贾湘一事疯癫已久。刘司长爱子如命,所以刘蜻这么说,他也就死马当活马医的照做。

    自此,阴阳两妖还没有真正完成自己的大计。阳妖脱离阴妖已久,妖力定然已经枯竭,夺舍耗费巨大,但献舍却可以只废吹灰之力。

    阳妖只能退而求其次……

    刘蜻不通世事,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刘蜻当时才会那么说,沈槐芽原本以为是阵妖就在他身旁,或者是二人有特殊的沟通媒介。

    现在想来,是因为他们二人共用一具身体,灵魂相通,自然沟通无阻!

    所以通灵符测不出阳妖,因为阴阳妖本为刘蜻生,与他是一体,刘蜻肉体凡胎之下,通灵符当然测不出!

    沈槐芽快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指尖一并,念道:“无边无极,万象法门,开!”

    眨眼间沈槐芽已到了刘蜻最开始牵着她拜堂地地方。只见那堂上,正有二人打得焦灼。

    一人便是刘蜻,沈槐芽定睛看了看另一边,那人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从身量来看,应该是个男子。

    那男子出手迅疾,肉眼几乎来不及看清招式。刘蜻虽落下风,却也能接住几招!

    男子右手执一翡翠烟枪,微侧着头,仿佛是在辨别刘蜻的位置。吐出的白烟如毒舌吐信,又幻化成游龙朝着刘蜻袭去,刘蜻闪身躲避,踩着椅背借力,当空一掌正欲朝那男子劈来。

    男人的声音带着半分慵懒,淡淡道:“找死。”

    男子却似乎毫不慌张,头都未抬一下,用那烟枪挡住了致命一击。随即不等刘蜻反应,他指尖一旋,烟枪陡然变成了一把半人高的长弓,他侧首拉弓,玉指轻搭弓弦,只听“嗖”一声,箭羽势如破竹,当空射入刘蜻右肩!

    男子足间一点,如世外仙般飘飘然落了下来。他一手支在一旁,那长弓就又缩回了个精致的烟枪。

    从始至终,男子无半分慌乱。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沈槐芽不由背后冒了一冷汗,这人,应是个道行极高的捉妖师。她此前自爆妖丹,妖气已然很淡了。

    但沈槐芽不被同行发现,还藏着另一玄机,便是自己天生就坠着的个白羽坠。也不知此物是何派的神奇,戴在身上,能隐没一切妖气,跟凡人无异。

    若是没有这两桩,恐怕她也得跟这阳妖一块跟世界说再见了。

    沈槐芽正暗道好险,不一时,男子已近刘蜻身前,他从怀间掏出张符,当空画了几笔。只见符纸骤燃,男子动作无半分犹豫,将纸丢向了刘蜻。

    刘蜻惨叫一声,全然不似男声,倒像是女子的凄厉呐喊。伴随着这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声音,阵骤然破了。

    眨眼间,男子飞身一跃,已然不见踪迹。沈槐芽走出来,看了看手中若隐若现的红线,神情复杂。

    出门之前,她怕自己不在相府,沈芙清会派人故意为难程枕,因而在他身上施了点自己研究的小术法,叫荼丝引。可以时刻观测到程枕的情况。而那术法的媒介红线,刚刚就直通到那个突然出现的捉妖师身上。

    那人,就是程枕。

    沈槐芽手指一碾,红线顿时化作齑粉。她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径,不由有些想笑,亏她还当人家是个弱男子,关心着对方的安慰,谁料人家才是个大佬。

    “程松玄,你究竟有多少秘密啊。”她强行斩断思绪,抬眼去望这喜宴。

    被困入阵中的女子都已经生魂归位了。

    因而她又数了一遍,人数却又变成了九人!

    新娘……

    沈槐芽面色凝重起来。她此前只忙着找阵主和注意程枕,却忘了阵中还有一个意外。

    那就是忽然多出的第十位新娘。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第十位新娘的身形,倒恰好贾湘颇为相似!

    若是贾湘没死,那她重现在妖阵,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莫名觉得这事越想越有些惊悚,抬眼环顾四周。戏声依旧,台上唱的却是寻常的喜庆戏码。高朋满座,人人饮酒共饮。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般。

    只是院中气势壮观的桃树倒塌时,众人才猛然惊呼。沈槐芽决定还是先放下此事,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而先循着记忆摸去了刘蜻的房间。

    阴妖扮的贾湘死了,刘蜻发现贾湘又失踪了,难保不会再生心魔。

    刘蜻的房间和阵中的不同,明亮宽敞,角落里还积压着不少折好的桃花。在那张檀木床上,刘蜻静静地躺在上面,胸口没有丝毫被贯穿的痕迹。

    是阳妖献祭了自己,保全了刘蜻。阴阳妖虽为私利残害了不少女子,却也是真的爱刘蜻。

    刘蜻此番虽未死,但他毕竟帮了阴阳妖。天道有命,恐怕他下半辈子多有磨难了。

    听到声音,刘蜻揉了揉眼坐起,一脸天真地问:“姐姐,你是谁呀?”

    沈槐芽看了看他,说:“我是湘儿的朋友,湘儿让我告诉你,她要去别的地方玩几年,叫你不必担心。”

    刘蜻顿时站了起来:“当真?她为何不带我……她也不要我了吗……”他自顾自地又转身道:“没有人愿意陪我玩,只有阿湘,只有她愿意陪我玩……她给我摘,摘小花。给我好多好多好吃的……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笑我……”

    刘蜻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说着关于贾湘的事。

    沈槐芽耐心地听完了,才道:“等你长大了,她就会回来找你了。”

    可惜刘蜻本就是永远长不大的。

    “她叫你好好的,乖乖等她回来。”

    “好!”刘蜻一口应承,竭力压抑着脸上的失落。

    走的时候,刘蜻送了她一只纸蝴蝶。是用金箔纸叠的,感谢她带来阿湘的消息。蝴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沈槐芽举着蝴蝶,眯了眯眼。

    待谢了礼,她没有再留,转身出了刘府。路过一家酒肆时,她买了一壶酒。一个人拿着酒瓶,边喝边慢悠悠地晃荡回府。

    这几日连连飞雪,街上行人少了不少。都赶着回家,偏只有沈槐芽独立其中。刘家办亲出手阔绰,很有排场。她离了好远都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倒是给这条街冲淡了些冷清。

    接下来,她该找程枕好好说个清楚了。

    沈槐芽到府中时,仍是平日那一副能把王华龄气个半死的放浪样。丫鬟难掩惊讶地道:“大小姐!你,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我回不来了?”沈槐芽眯着眼笑。

    “奴婢岂敢……”

    “那就让开,别在这挡道。”沈槐芽打断了她。

    一时沈槐芽已入了府,程枕正坐在桌前摸索着茶杯,沈槐芽上前给他倒了杯 ,置在了他手边。

    他依旧是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仿佛今日在妖阵中一箭斩杀敌手的不是他一般。

    听到声响,程枕笑道:“可是槐芽回来了?多谢。”沈槐芽并未言语,倒留心观察了下他执杯的手,果然附着厚茧。

    她先前只当有茧也是程枕年少时习剑所致,现下再观,这茧说是拉弓拉得倒更合适。

    沈槐芽道:“今日你可曾出去了?沈芙清没找你麻烦吧?”

    程枕:“未曾。我行动不便,你又不在,便只在屋中待着了。”

    “是吗?”沈槐芽笑了笑,和站在一旁的白蔻对视了一眼。

    白蔻点了点头,意思是:确实如此。

    可他若真是捉妖师,丢个傀儡术有何难?借着酒劲,她今日非得问个明白。

    沈槐芽因笑道:“你们都先出去。”

    侍从们都退下了。

    沈槐芽耐心地等着他喝下最后一口茶,忽而伸手夺了他手中的茶盏。缓缓凑到他鼻尖道:“夫君可曾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烈酒的醇香和温热的鼻息铺洒在他的鼻间。烫得他面上的肌肤仿佛都在颤栗。

    程枕喉结滚动了滚。

    素色的丝条几乎与眼前的男子白净的肌肤相融。山根的一块凸起,整个人像是被蒙了层轻纱的皑皑雪山。欲遮欲掩,疏离,却又最是诱惑。

    程枕眉心跳了跳,语调却仍是平静,只实诚地答:“花香,酒香。”

    “是桃花。是桃花酿。我特地买的。”

    “程松玄。”她有些醉了,歪着头,甜腻的音调一遍遍轻声唤他,仿佛每一步都是引诱。

    “在。”他低低答,可能酒醉也会传染。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道:“你不该骗我的。”

    程枕搁在桌下的手骤然一紧,握成一拳。但他面上依旧是八面吹风纹丝不动。

    传闻中少时掷果盈车的小侯爷,及冠后冷淡不近女色的程松玄,此刻耳根绯红,道:“我怎会骗你。”

    沈槐芽自顾自地用刚才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无妨。你说一句谎话,我就亲你一次。”

    沈槐芽:“第一个问题,你今日,到底在何处?”

    程枕:“沈府。”

    沈槐芽遗憾地摇头:“你不乖。”

    她向前凑了凑,吻了吻程枕的耳侧。

    那耳朵红得发烫,几乎滴出血来。

    沈槐芽又问:“你今日在哪。”

    程枕:“……在沈府。”

    沈槐芽吧唧一声,又朝着他面颊吻了一口。

    “小姐,你喝醉了。”他压抑着嗓音,神色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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