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夜正浓。

    离开宫殿不久,路上便遇陛下和祁衡迎面而来。

    “陛下。”

    “明宜姐姐。”宁彻走到跟前扶住她的手臂, “还好吗?虽听太医说无事,朕还是不太放心。”

    宁久微弯唇,摇头道,“我没事,也没那么脆弱了。”

    宁彻见她神色如常,“没事就好。顾大人伤势如何?”

    顾衔章闻言回道,“微臣无碍。”

    “临安郡主已被关入禁牢。”祁衡开口道,“陛下要如何处置?”

    宁久微有些迟疑。

    “远兴候一族虽有先帝亲封的功勋荣光,但临安郡主妄议宁王爷,欲刺杀长公主之罪不可饶恕。”宁彻低声问,“明宜姐姐,你想如何处置?”

    宁久微想起临安对她的满目恨意和句句控诉,叹息道,“算了,她罪不至死。”

    “殿下,今夜若非顾大人,你可知有多危险?” 祁衡眉宇紧缩,不赞成她的想法,“何况很显然,远兴一族是前朝旧党一派,陛下处置重惩,也可令朝堂上下以此为戒。”

    “本公主并非一意纯真良善,只是临安终究有些不同。远兴一族的立场和复杂牵扯与她并无太大关系,她也只是沉浸悲痛,被轻易欺骗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宁久微抬眸道,“也许因她是女子,也许是因为本公主能对她失去父亲的痛心感同身受,总之我对她终归有不忍之心。”

    “所以还请陛下至少保全她的性命。”

    宁彻了解她的心意,颔首道,“朕明白了。明宜姐姐放心。”

    *

    离宫后,祁衡随她行至宫门。

    夜晚寒冷,风夹杂着冰凉的气息。

    “窈窈,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待会儿陈最会来,你早些回去休息。”宁久微看着他说,“你之前的伤虽然好了,也要保重身体。太医说了要好好养,外伤容易好,内伤可看不见。”

    祁衡微微弯唇,“我知道,我会保重身体。之前的伤虽拜顾大人所赐,但我也没有那么脆弱。”

    顾衔章站在公主身侧,抬眸看他一眼,“御史台依令办事,二公子若是招了何至于受刑。何况我也没有冤枉你,不是吗。”

    祁衡视线扫过他,置之不理。

    顾大人语气淡淡地说完,宁久微转头看着他,清灵的眸子几分责怪和不满。

    感受到公主的目光,顾衔章轻轻垂眸,又回到清冷无害的模样。

    “今晚倒是还好顾大人反应快。”祁衡低头看着她道,“不过其实我也来得及保护你。下次我会更小心一些,不会再让你有危险。今天晚上吓到了吗?”

    宁久微回头看了看他,轻声叹气,“还好,一点点罢。我只是没想到临安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

    祁衡碰了碰她的发髻,“没事了,不会再有下次。我还要去见皇叔,过两天去王府找你。”

    “好。”宁久微点头答应。

    远处灯火阑珊。

    祁衡走后,没多久陈最便驾着马车到了。

    他下了马车,行礼道,“长公主,王爷已经听闻今夜皇宫之事。”

    “这么快?”宁久微蹙了蹙眉,“谁传的消息。”

    陈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能瞒的过王爷。”

    宁久微抿唇,有些放空,“那倒也是……”

    陈最:“王爷说要见顾大人。”

    顾衔章抬眼,宁久微看看他,沉默了一会儿。

    她记得他好像不愿意见父王。

    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这么放肆,换作旁人她早就狠狠治罪。

    宁久微沉思片刻,低声开口,“你不愿意没关系,父王不会勉强你。我也不会。”

    顾衔章静了静,“没有不愿意。”

    他听之任之,“殿下带我回去罢。”

    宁久微眨了眨眼。

    她觉得顾大人似乎变得有些……温顺。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

    马车行驶,回到宁王府。

    宁久微一到就看见王兄站在门外等她。

    明亮的灯辉笼罩着他的身影,幼时她独自带着陈最和银烛他们出去玩,每一次回来便能见王兄在王府在接她。

    宁久微眼睛又变得热热的,尽管父王和王兄已经回来许久了,可她的心还是虚浮的。总觉得一切都像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雾散梦醒了。

    她跳下马车跑上去抱住王兄,宁尘接住她,仔细瞧了瞧,“冷吗?”

    宁久微抬头,笑着说,“不冷。”

    “走罢。”宁尘牵着她,看向顾衔章,“父王在等。”

    天边可见月色渐现。

    此刻宁王爷在正院,独坐对弈。青岚站于一侧。

    “父王。”

    宁久微唤了一声,跑去蹲在父王身边依靠着挽手,“父王我回来了。”

    宁王爷低头,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今天晚上发生了意外,有没有吓到?”

    宁久微点点头,脑袋枕在父王手臂上,“我很害怕呢。”

    “下次不管去哪里,还是要让陈最在身边。”

    “嗯嗯。”

    和父王亲近了一会儿,宁久微站起身,“父王,顾大人来了。”

    话落,宁王爷抬头看向走上前行礼的顾大人。

    “微臣顾衔章,参见宁王爷。”

    “顾大人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

    宁王爷声音平和,“据本王所知,临安郡主的父亲远兴候死于返回上京城途中的一场意外。”

    “是。”

    “是顾大人做的意外?”

    “是。”

    顾衔章从善如流地回答。

    宁久微看了看他。

    宁王爷闻言没有说什么,继续道,“本王回京至今,许多事情都已了解。如今朝堂尚不明朗,内阁缺首辅。本王想陛下已经提过此事,顾大人应该明白陛下的意思。”

    顾衔章低着眉,“明白。但微臣更愿意做御史。”

    宁王爷淡淡一笑,“无妨,首辅之位若无人能替,宁缺毋滥。顾大人可以再考虑。”

    顾衔章沉默着。

    “至于你和明宜。”宁王爷缓声道,“本王想见你也是这个原因多一些。公主自幼性子娇蛮,当初在婚事上更是任性。不过有些缘分想来也是命中注定,毕竟早在公主尚未出世时,你父亲便与本王有指腹为婚的约定。”

    “但无论如何,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本王不会干涉。”

    “只是原本以为这场婚事当作意外,过去也便过去了,可如今看起来公主显然很在意她的驸马。这让本王很意外。”

    宁久微捏着袖子,看向父王,欲言又止。

    “因此身为父王,我并不希望你们就此结束。”

    宁王爷微微抬手,青岚走到顾大人身旁,双手呈上一个盒子。

    “尽管如此,还是那句话,本王不会干涉。”

    打开这个精致雕木的盒子,里面是一枚青雀白玉佩和一对珊瑚珍珠耳坠。

    “这是你父亲从不离身的玉佩,若你还有记忆,应当有印象。”

    “那对耳坠是他告诉我,要送给你母亲的礼物。”

    顾衔章垂眸看着,喉咙生涩。

    他轮廓半藏在灯火暗影中,平静朦胧。

    宁久微看着他,听了父王的话只觉得心口闷闷地疼,眼前也忍不住氤氲地泛出雾气。

    她站在王兄身边,低头掩去弥漫的情绪。

    “王爷。”

    顾衔章开口,声音平静,他抬眸道,“微臣想问,宁王爷认为父亲一生是否值得?”

    “本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本王了解他。”宁王爷看着他,“若亲口问怀安,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值得。”

    “而我,没有辜负他。”

    ……

    *

    夜太深了。

    宁王爷让顾大人留在王府。他没有拒绝。

    沐浴洗漱后,终于休息。

    宁久微躺在床上,有些疲倦,却睡不着。

    她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顾衔章最后问父王那句话时的神色,还有他看着顾伯伯的玉佩和耳坠时低垂的眼睫……

    她睡不着。

    窗外风声不知不觉呼啸。

    树枝用力猛然摇曳,簌簌不堪受力的声音清晰可闻。

    宁久微从床上坐起来,朝着紧闭的窗望去。

    今晚风似乎很大。

    过了会儿听声音渐小,她下床走过去推开窗,顿时感受到侵入而来的寒冷。裹挟着冬日冷霜清寒的味道。

    宁久微深吸了口气,重新关上窗。

    而后她随手拿起厚厚的披风,裹住自己走出了房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就是想出来走走。父王和王兄不知休息了没有,还有顾衔章……

    她想着,不知不觉穿过小花园。

    王府生长着一株开的极盛的垂丝海棠。虽时节正值隆冬,不开花也显得十分壮阔。

    宁久微不远就看到那棵海棠树,于是就这么朝着海棠去。

    月色隐隐皎洁,高悬枝头云端。

    银光洒落在树枝上,化作繁星。

    宁久微脚步顿住。

    海棠树下,顾衔章孑然一身犹如天地孤影。他靠坐在树下,手搭在微屈的膝上。月光铺在他身上,仿佛要笼罩着他消散在这皎洁里。

    他的胸膛起伏着,墨发散落,阖目宁静地靠在那里,似一幅谪仙图,让人触碰不到。

    身边的长剑映着锋利的冷光,白色单薄的衣衫上一片血色,他的手臂在流血,浸透了衣袖。

    “顾衔章……”

    宁久微呼吸停滞一瞬,她跑到他身边,才发现那是父王的剑。

    “顾衔章。”

    她捧着他的脸,冰冷无温。

    “你在干什么……”

    宁久微眼睛被刺痛一般忍不住落泪,他流了很多血,脸色苍白,眉宇静默。

    顾衔章听见她的声音,轻轻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深而幽远,朦胧如月。

    “公主殿下。”

    “太医……”宁久微看着他浸染血色的衣袖,声音发颤,“传太医……”

    “殿下。”他认真注视着她。

    “传太医,来人……”宁久微脑海一片空白,她想起上辈子顾衔章赴死前站在御道回头看她的最后一眼,想起他拉着她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胸膛,想起他浑身是血地抱着她说别怕……

    她知道他有求死之心。

    她眼前一幕幕晃过那些场景,失神慌乱,哭着想喊人,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快来人……”

    “殿下。”顾衔章目色深深地看着她,渐渐寻回所有知觉。他抬手抚上她的颈,额头抵着她的,轻声哄, “公主殿下,别怕。”

    “我不会死。”

    ……

    房间里烛火轻晃。

    宁久微坐在榻上,望着地面上的烛影出神。

    过了一会儿,眼前遮挡下阴影。

    顾衔章走到她身边,他低头看着她安静垂下的眼睫,手碰了碰她的耳朵。

    摘下耳坠,白皙干净的耳垂小巧玲珑。微凉的指腹在她耳后轻轻摩挲,带着浅薄的温度。

    半晌,衣袖被落下的眼泪打湿。一滴一滴,无声无息地掉落。

    他的心灼热跳动,也被汹涌淹没。

    顾衔章弯腰,指尖抹去她脸上的眼泪。

    “公主殿下。”

    她的眼睫完全湿润,低低垂着,只静静淌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泪却断线一般,怎么也无法停止。

    他的手停在她脸颊上,低头亲吻她唇边滚烫的泪痕。轻柔珍视。

    他停在这里,气息缓慢紧密地缠绕住她的呼吸。

    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认真感受到他。

    ……

    顾衔章,只要你活着。

    她说过许多遍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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