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苏平津尴尬摸了摸鼻子,自觉发现自从在刑部案件中见惯奇奇葩葩例子,想法不再是从前那般单纯,带坏殿下可真真是罪过了,不过好在李秦怡很快转移了话题。

    李秦怡点出一个问题:“服毒?服什么毒?”

    苏平津恍然大悟:“到目前为止,郗江临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及郗卓君死于何毒?”他又补了一句,“看来我们须再寻郗江临问一道。”

    “是这个理”,而后李秦怡又在原地踟蹰会儿,最终下决定默默远离郗卓君尸体,给苏平津尸检腾出位置:“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仔细检查郗卓君,看是否有遗漏处。方才举动细细琢磨,委实莽撞了些,万一碰上什么脏东西,不仅是自个受罪,还平白连累苏大人。此次我站远些便是,绝不妨碍你查案。”

    苏平津“嗯”一声,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后便专心致志盯着郗卓君,一言不吭。

    他们是上午辰时方至,在郗府盘桓了将近一个时辰,直至巳时一刻,仍在青竹堂查案。眼下时节虽已转移至暮夏,可它仍是夏日的尾巴,气候炎热,空气里弥漫着燥热因子,郗卓君的尸体也随时间发僵发硬,出现大片斑驳尸僵。

    一股难闻的气味也渐渐从郗卓君的四肢百骸发散出来。

    苏平津谨慎卷起衣袖遮掩口鼻,拿起竹青莲枝缠纹床帷旁老黄梨花木案上的两方白布巾,一方递给身后的李秦怡,同她捂住口鼻,另一方则包下整只右手手掌后再来触摸郗卓君的衣衫,认真翻卷每个边边角角,不放弃任何一处细节。

    直到盖上郗卓君最后一片衣袖,苏平津尸检才算最终完成。若按世家警训规则,郗卓君乃是自尽身亡,非任何可抗力因素干扰,做何尸检,入土为安便是,平白添脏名声。

    他们世家一向讲究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既死了,那便安安稳稳的死,不出一丝差错。

    是以苏平津是在郗氏一族未知晓的情况下私自尸检,给郗氏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胆大包天,丝毫不怕那些笔杆子淹死他,想必他们也未料到堂堂刑部侍郎苏平津,竟然亲自尸检查证,做这些“下三等”活计,而她这个永安公主一旁竟也不作为,任他如此行径。

    不可置信!

    “完成了?”李秦怡看到苏平津的动作,不自觉提问。

    “嗯。”

    “出去吧!”

    郗家两兄弟似在院子闲谈什么,似是低语,声音模糊不清,李秦怡仔细观摩他们两人神色,发现不比初见时情绪低落,眼睛四处张望、停留,似是缅怀什么。尤其是郗江淮,身为父亲,李秦怡属实有些瞧不懂他的脸色,一会儿哀恸,一会儿释然,一会儿又紧张,一会儿更是抚慰?

    他的亲子新丧,怎么会紧张,释然?郗卓君对李玉蓁的所作所为,身为世家之主,难道他心无任何愧疚?不恨铁不成钢吗?

    一院之主,教导三千弟子,言传身教,堪为天下学子表范。郗卓君是他多年鞠躬培养,带在身边从牙牙学语到端方君子,最后却得出残害柔弱女子这样的行径,不该可耻吗!

    他又有何面目继续担任青郦书院院长一职!

    这就是他的世家之风!

    何况,一张脸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变化,属实令人惊讶,堪称蜀郡的戏法。

    转过身,苏平津抿唇沉思,手指一搭没一搭双扣着,垂下头不言语。

    “你也发现郗卓君处处透露出怪异了?”耳旁传来李秦怡走动间衣料沙沙的摩挲声,苏平津反问。

    “方才我虽站得远,可到底是女子,天生敏感,即使微弱,淡淡脂粉气还是嗅得出来的,那不是李玉蓁宴席那日熏的香。”

    李秦怡大抵与京中贵女近些时日常聚会,每每谈论间,哪家胭脂颜色衬人、哪家珠花气韵高雅,哪家绣娘技艺高超,绣出的花样活灵活现,种种话题皆逃不过,是以她连连入耳,倒是了解得一五一十了。

    纵使不过前月才回宫,寺中清修多年,这些闺阁言语自是记在心里,何况李秦怡初初来此,敏感交加,又是警察,出于职业习惯,她自然是对外界信息敏感许多。

    是以李秦怡可以明确知道,郗卓君身上散发出的浅香非是李玉蓁常用的香,那是贫民女子常用的桂花香膏,这是京中普遍样式,想不认出来都难。

    李玉蓁新丧,他却身带桂花香,若说他对李玉蓁情根深种,委实是说不过去了。

    “而且,你看郗卓君今日衣着,绛紫色的宽袖广身圆领袍,头戴冠玉,不拘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他还是意气风发,对于衣着十分满意的。”

    苏平津瞅两眼李秦怡,继续道:“几年前京中有一则趣闻,传闻李玉蓁幼时曾做一梦,梦中有一紫衣仙人,仙风道骨,仙姿佚貌。

    可在那场梦里,仙人前一秒腾云驾雾,衣袂飘飘,转瞬间,化作修罗厉鬼向李玉蓁索命,招招狠命,传闻李玉蓁在梦里被仙人施以虐行,李玉蓁在梦中惊醒后连日失魂,竟将淮南郡王夫妇前尘尽忘,这可吓坏郡王夫妇二人。

    是以他们连夜请静安寺的虚空大师还魂做法。据说整整做法七七四十九天,李玉蓁才真正回魂。至此,她虽色如常人,可还是烙下阴影,时常厌恶着紫色衣衫之人。你没察觉郡王寿宴当天竟无一人身穿紫色吗?”

    李秦怡回:“京中诡秘之事日久年生,何况李玉蓁当年事是非真假早已无从考究,这件事我当真从未听闻。想来,那些贵女也不愿在李玉蓁面前提及此事吧。”

    她又继续说道:“既如此,李玉蓁厌紫色一事京中人尽皆知,可她去世没多久,郗卓君堂而皇之着绛紫,可见他是真的不爱李玉蓁,才会这般明目张胆。”

    “如此说来,郗卓君怎会甘心赴死!无死亡动机,却又死亡,这背后一定还隐瞒什么?”苏平津接过她的话茬道。

    稀碎斑驳的树影里夹带私货般透露出点点日光,此时已至正午,斜射的光束早已慢悠悠偏离方向,正当当的挂在正空。

    两人站在树影下有一搭没一搭讨论,跳脱的光束也调皮跃至苏平津肩头,光影变幻,衬得他眉目深邃,黑黢黢的目光中瓢泼着一汪大海,汹涌波涛。

    李秦怡将那深深目光望进眼里,蓦然意上心头,“你还记得江淮水灾一事吗?”

    “我怀疑他被推出挡灾了,他虽是郗氏之人,可毕竟只是个小小世家子,未涉足朝堂,有何胆量行此之事,祸乱江淮,比他有来头的大有人在,他遮掩替罪的可能性极大。”

    苏平津顺着说:“你是说……郗氏兄弟?”

    李秦怡道:“对,没错!据我观察,郗江淮神色有问题。稍后我们试探一二便知。”

    撂下此话题,他们二人直接来到院中对坐伤情的郗家两兄弟。撩开衣摆,李秦怡施施然端坐,矜贵地掸了掸裙襦上不存在的灰。

    淡定自若地转过头问:“敢问两位大人,不知郗卓君因何中毒?”

    郗江临摁住郗江淮蠢蠢欲动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又接着和蔼自若、胸有成竹回道:“殿下,经大夫诊断,卓君乃是服用过量的苦杏仁粉末猝死的。”

    “苦杏仁粉末?倒是个新奇儿的玩意儿,杏仁不无毒吗,这东西还能致死?你莫要诓我!”李秦怡反问。

    郗江临一脸讳莫如深,听见李秦怡的质问倒也不生气,只是简单摇摇头:“殿下,非也。新鲜杏仁寻常皆会加工,然后制作成可食用的普通杏仁。只是卓君服用的杏仁并非是无毒杏仁,而是毒性未彻底完全消除的苦杏仁,因而造成死亡。”

    李秦怡:“郗大人难道真的认为郗卓君是自杀的?没有其他可能?”

    郗江临也状似无奈叹息:“臣也希望卓君为他人所杀,可那遗书活脱脱摆在那儿,做不得假。更何况,那苦杏仁是卓君的小厮长恭深夜亲自去买,那医馆还存有记录呢!臣不愿接受,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罢了。”

    闻言,李秦怡语气深深:“郗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既如此,今日多谢郗大人配合了。至于郗卓君的死,还请大人节哀顺变,届时头七之时,我也会亲自吊唁,送郗卓君一程的。”苏平津突然出声,到吓了现场众人一跳。

    此前郗家是世家望族,郗江临又是户部尚书,他只是一介侍郎,身后并无家族支持,官大压一级,郗江临未必会好好配合。现今李秦怡亲访,皇权高危,虽说目前世家势大,舆论不由人,他们还是要维护家族在世人眼中的看法,何况于郗氏眼中,李秦怡不过一介女流,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因此郗江临据实回答。

    苏平津话落,李秦怡便不再纠缠,挥挥衣袖起身,不经意瞟了苏平津,径直离开。

    紧接着苏平津跟上。

    风吹起一阵,翻起他们舞动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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