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熙三年,仲夏时节。

    东南方向袭来一阵阵的凉风,夹带着水面上氤氲出的淡淡荷香,沁人心脾,吹散了濡湿闷燥的空气。耳边紧紧萦绕着的,是荷花汀旁的榕树上传来的阵阵鸣蝉声。

    位于盛京城西坊的长柏大道尽头,是刑部尚书章颂安的宅邸,此时章府正举办夏日荷花宴,京城无数适龄贵女应邀而来,而永安公主正是这次宴请的宾客之一。

    夏日燥热,即使衣衫单□□熙攘攘的贵族少女们欢度一室,说着笑着,到底也难耐暑热。

    不知是谁提出将席案摆在荷花汀附近的凉亭,荷风习习,香风阵阵,吹散少女们的眉弯。因此尚书府上的嫡长女章采颦,大手一挥,直接将少女们的宴会地点改到观荷台附近。

    风动荷香,枝蔓轻摇,偶有蜻蜓露在尖尖角上,沐浴阳光,凭一隅独立。而底下放量巨大的荷叶也随风乘兴滚滚,发出似浅浅低语的涛声,绵延不绝。

    荷景如此,大家也一齐凭栏远眺如此好风景,霎时观荷台人潮拥挤,混乱间,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只听“啊”的一声,永安公主李秦怡落入水中。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落水惊懵了,仓惶的呼救声此起彼伏,纷纷叫下人营救。

    李秦怡在水里奋力挣扎,使劲儿蹬着大腿,只可惜这具身体实在娇弱,不堪重用,不过须臾便已脱力。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她,窒息感扑面而来,肺里的空气也仿佛要被榨干,紧接着无止境的失重,下沉……

    “公主,公主?”一名容貌秀美的紫衫女子关切问候。

    李秦怡噩梦惊醒,揉了揉怔松的双眼,抬眼望向宴厅窗外,只见繁花似锦,鸣声啾啾,此刻正在淮南郡王的寿宴上,她恍然明白刚刚那只是一场梦。

    这梦真真切切,就是上个月发生的。

    只是她幸运的,被人救起了,然而天不遂人愿,救起的不是她,而是“她”。

    上个月前的某一天晚上,陵园内,人影寥落,墓碑左侧不远处的松枝沙沙作响,似在凄凄低泣,李秦怡刚从法院得知栽赃陷害父亲的罪魁祸首判决通知后,就立刻直奔陵园告诉父亲这个消息,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这个真相,这份沉冤昭雪,李秦怡等了许久,李家盼望了多年。

    当年国企改制,父亲作为总设计师设计改制方案,却不曾想方案泄露,股价大跌,父亲成为这次事件主要嫌疑人,被股民逼迫跳上天台,草草结束自己四十年的生命。

    而母亲也在父亲离世后不久患上抑郁症,郁郁寡欢,趁人不备自杀身亡。然而这个案子最终却由于证据不足搁置,尘封高楼。

    直至李秦怡成为一名小小警察,这个案子才得以重见天日。

    父亲的案子简单,只是背后的关系网复杂,一大群人官官相护,权势滔天,李秦怡这个蜉蝣又怎么能撼动大树呢!

    不过,李秦怡这只蜉蝣运道好,当权者恪尽职守、勤政爱民,进行国家“打虎”政策,当年那些臭虫毒瘤被举报纷纷拉下马来。

    趁此机会,他们没法一手遮天,她把握时机及时还父亲清白。

    李秦怡在陵园絮絮叨叨诉说这些年的不易和高官下马的喜悦,语气里却满是哀伤。无论如何,打开门家中的烛火、年少与父母的欢声笑语早已不在,斯人已逝,徒余悲伤。

    在她沉迷情绪不能自拔,久不自抑时,周围不知何时刮起狂风,沙石乱飞,再次睁开眼,李秦怡已落入水中身体失重失去意识。

    一觉醒来,脑海里突然出现混乱不堪的景象,高耸云鬓斜簪凤钗却面含温情的高贵妇人,斜眉肃目端庄威严的青年男子,清秀活泼的少女,宝相庄严的佛祖……李秦怡面带痛苦地接受这个豆蔻少女的记忆。

    朱红色的宫墙屹立眼前,侍女恭敬惶恐的神色不似作假,这一切的一切,李秦怡明白,她这是穿越了!

    可她接受过现代正统教育,能列出中国古代史大纲,知道唐宋元明清,可哪里有大晋这个朝代啊,更别说埋没在历史烟云里默默无名的永安公主。

    身旁的紫衫女子见李秦怡眼眸低垂,久久不语,再一次面带关切问道:“公主,可是哪里不适,要请太医吗?”或许是这具身子一直以汤药不离身的病弱美人示面,紫衫女子对于李秦怡发怔的表现习以为常。

    李秦怡回过神摇摇头,发现自己是在淮南郡王的寿宴道:“不必顾虑,只是突然察觉母后寿诞将至,不知该送何寿礼。若送荷包又实在感觉有些落拓,送屏风但自己绣艺又不精,宝物母后恐怕早已如过江之鲫视之寻常,无甚异奇,思来想去,实在令人烦恼。”

    紫衫女子,也就是刑部尚书家的嫡长女章采颦闻言笑了笑:“公主不必担忧,您有如此孝心,太后娘娘若是知晓,定然十分开怀。何况您是娘娘心尖尖上的人物,哪怕是一朵花、一株草,太后娘娘也会爱若珍宝的,您大可将心落到肚子里。”

    李秦怡抚了抚斜簪的芙蓉并蒂步摇,心底发沉。

    如今她占了人家女儿身子,虽说她进入这具□□时身上毫无灵魂,可既承了原主的血肉之恩,自当承其志、担负起应尽的责任,偿还原主这么多年该尽的孝心。

    宴席早开,后院的颐华厅内,淮南郡王满面红光举起酒杯,念了几句唱词和贺语,便让众人随意而行。一时之间管弦丝竹声奏起,数十位身着彩衣的舞女袅袅走进宴中,翩然起舞,席上气氛热络非凡,众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李秦怡对面的淮南郡王之女李玉蓁双眼迷离,脸颊霞飞,一看便知她已醉,可她却朝郡王举起酒杯说道:“阿父,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干杯!”

    她说完还不尽意,情不自禁晃着脑袋,按着桌几颤悠悠站起身,朝席上宾客脸上逡巡一二,似在寻找什么。

    终于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李玉蓁痴痴发笑,随后转过头眉目含笑,嘴角上扬。

    李秦怡循着目光望去,是礼部侍郎家的嫡次女冯若兰。

    她的未婚夫——汉阳郗氏,郗家二房的嫡子郗卓君,几次三番瞟向她,她却视而不见。

    坐在上席的淮南郡王指着婢女正端上来的一盅酥山,大声说道:“夏日炙热,这碧玉酥山最是消暑不过。以往牛乳一两得一钱,如今不知怎的如此罕见贵重,竟五十两才得一钱。卓君大方,竟送千金牛乳贺我寿辰。珠宝易得,心意难寻。卓君此举,送到我心坎儿上了,诸位今日可要尽情享用啊。”

    郡王爷的双颊泛起微红,脖子上的青筋因充血而膨胀,呼吸急促,语气比以往阔气不少,显然已经喝大了,余下有些人啧啧称奇,面上堆着笑附和称赞。

    “有此良婿,郡王爷今后可高枕无忧了。”

    “我倒要仔细评鉴这百两一盅酥山有何称奇之处。”

    “不是说这酥山的原料牛乳京中已经断供吗?怎的席上还有,看来还是郗氏能耐,世家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话题引到酥山上头,席上众人热烈讨论起来,杯盏相碰,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宴席过后,李秦怡眼皮耷拉,心下有些乏了,和郡王妃道声告辞却耐不过人家盛情相邀,只好在郡王妃的安排下入住澜沧院。

    而李玉蓁等人提议到郡王府的花园寻摸寻摸荫凉雅致的地方题诗作画,再叫下人摆上几盘用冰湃过的瓜果糕点,点上一壶茶,唠上几回俏皮话,欣赏雅画,真真让人惬意啊!

    于是,两方人朝不同方向分开。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我家小姐可在此处?”

    李秦怡榻上刚醒,还睡眼朦胧着,郡王府的侍女心急如焚地询问,似是要哭了。

    “这是怎了,玉蓁妹妹究竟发生什么了,你竟如此焦急。”

    侍女回答:“方才王府花园内,小姐和各位少爷小姐们在东南角的竹林一齐吟诗作画,小姐突然发现自己荷包落在摆宴的清凉台附近,当即撂下那些公子小姐,独自沿路返回。小姐走后,其余公子小姐们也觉丢趣,离开竹林前往鲤月池喂鱼。在此期间,小姐从未回来,郡王妃派了不少人寻找,均不见小姐踪影。”

    李秦怡点点头:“你先别着急,大家伙现在在哪,带我去寻他们。”

    侍女急忙应下,带她前往府中众人齐聚的荷花汀。

    晌午后日头渐渐淡了,荷花汀里的蜻蜓开始活动,荷香趁着热气发酵。

    一路上李秦怡得知郡王妃已经对李玉蓁的失踪急得嘴角冒泡,恨不得立即找到她恨恨打一顿。

    “公主殿下。”

    李秦怡刚到,众人微微问安。

    “叔母,整个王府搜全了吗?玉蓁妹妹出府了吗,会不会是玉蓁妹妹故意捉弄,说不定就在某个地方等我们呢?”李秦怡走上前抓住急得转圈圈的郡王妃双手,轻柔安抚。

    郡王妃摇摇头:“不会的,蓁儿虽说性子刚烈,可到底还是记挂我们,不会开如此玩笑。我也早就问过门房,今日宴席,蓁儿从未出过门,想必还在府中。”

    郡王妃秦氏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惊疑不定地说:“你说,会不会……”

    会不会李玉蓁遭遇不测了。

    李秦怡在心中补完她未说出口的话,不敢想,上午还活泼乱跳的一个开朗小女孩,下午却……

    思绪万千,李秦怡连忙止住这晦气的心思,扶住郡王妃由于想到那可怕的猜测而摇摇欲坠的身子,安慰道:“叔母,凡事先往好处想,只要没见到玉蓁妹妹,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她环视周围,发现淮南郡王不在,疑惑说道:“叔母,叔父呢?”

    郡王妃秦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玉蓁失踪,你叔父担心,特地去刑部借人手调查。”

    去刑部借人手?!

    刑部何时管这摊子事儿。

    叔父关心则乱,恐怕明日上朝不知有多少奏折弹劾他,只希望玉蓁妹妹一切安好。

    李秦怡忧心忡忡,不经意瞥到荷花汀,被水里跃起的鲤鱼惊到。

    夏日闷热,鲤鱼缺氧,浮出水面十分正常,只是眼下鲤鱼频繁跳出,频率极高,且不在少数,似水里有什么异物,她心有所想,一直以来,心中隐隐约约那个猜测可能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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