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变为王

    “她还会过来吗?”安东尼奥捏着魔杖趴在灌木丛底,长着针刺的叶子不断挠着他的后脖颈。在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这座山峰活了过来。

    “我不知道,我不希望她过来。”他的同伴说着,慢慢把魔杖塞回去。

    “你做什么!”安东尼奥呵斥他,“斯科特,你想清楚!”

    “你才应该想清楚。”斯科特从灌木丛站起身,他拍拍膝盖上黑色的土壤——这些东西湿乎乎的,而且散发出一股奇怪的焚香味,“如果她杀了克劳奇,并且还能走动的话,那么她必不可能再走到教堂。”

    “博克走那条路就是因为她要去杀克劳奇,安东宁,我们躲在这里毫无用处。”

    安东尼奥沉默片刻,他说:“黑魔王让我们在这里。”

    “我们当然在这里,安东宁,这座山峰这么大,谁又知道我们去哪了?”

    是啊,谁又知道我们去哪里了。安东尼奥的喉咙紧张地吞咽一下,在食道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他们背后的河水缓慢流淌,林地里的雪化得稀稀拉拉。树枝上的乌鸦垂下脑袋,用与数百年前同样的眼睛去看这片森林。

    “走吧。”斯科特拉起他,而安东尼奥却突然痛呼一声:“该死,这是什么——”

    一块锋利的黄铜片划开他的裤子,扎进膝盖。

    正当他想要拔出来的时候,那个黄铜片却发出声音:“克莱门特,是你吗?”

    乌鸦与黄铜发出轻笑,接着,是来自山体的更加悠长的叹息。

    安东尼奥和斯科特都拿起魔杖。忽然,教堂里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狂欢的尖叫,又或者是小号吹出不成调子的长吟。树林开始颤动,他们听见石块滚落的声音。

    “噢,圣巴塞罗廖。”黄铜沾着巫师的血,从骨头上落下来,“一艘淑女船靠岸了。与当时的圣巴塞罗廖一样,圣克莱门特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走!”斯科特拉起安东尼奥,试图移形换影,却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

    “第一天。”黄铜徽章笑着,被乌鸦带进克莱门特教堂。

    教堂里十分安静,绸缎垂在地面上,牧师穿着黑色的衣服,转着手指去摸领口露出来的白色内衬。一只金色的小羊挤在他的脚边,横着一条的瞳孔将古老的建筑大厅尽收眼底。

    “他们在何处?”

    “石中,地面,树根里。”金羊回答。接着,它又说:“还有一个沉在河底。”

    “但是,所有人都在往这边来。”

    “他们朝这里出发,同时又离开这里。”

    “是的,是的,讣告发出去了吗?”

    “主人公已经来了。”

    我推开门,平静地走进来,躺在最中间的那具棺材里。

    金羊想往我身边凑,那金属制成的毛发刮过皮肤,正如一把钢刷,狠狠蹭掉我的一块皮。

    但是,尸体是没有痛觉的。我只是觑它一眼,它便吞吞口水,舔我的血去了。

    “安息吧,派丽可。”牧师脱掉我的长袍,在四肢涂上油膏。我盯着棺材边上的烛台,那个东西照着我们黄铜徽章,徽章上,鸟类的眼睛跟蛇的一样,一闪一闪的。

    它们就这样闪啊闪,直到牧师将亚麻布浸在金盆里,带着丰沛酒精的布料落在我的脸上,湿漉漉地绕过我的后脑,紧紧裹住。

    【无需恐惧】

    一个声音在我头脑里响起。

    “圣克莱门特,甘草伴你入梦乡。”金羊突然又唱起那首歌。

    【来到岸边】

    牧师的双手似乎已经消失,我望着湖水边上不断起伏的芦苇。它们苍白的茎秆挤挤挨挨,在遮天蔽日雾气中,我隐约窥见一个巨大的影子。

    【上岸】

    当我睡倒在这四四方方的木箱子里时,水波亲吻它灰白的纹理,将我推得遥遥晃晃。我的手搭在船沿,坐起身打量岸边。河水在不远处流淌,河边上浮起来的黑色石头被芦苇拦住。我无所立足,只能跟着船在水面起伏。

    【上岸】

    河水没有动弹,只有芦苇稍稍错开。一些小小的影子——一群小孩——他们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藏在芦苇后面看着我。每一个都穿着灰色毛茸茸的衣服,看着像一只只老鼠。

    “你还认得我吗?”一个黑头发的小女孩对我说,“我见过你。”

    我盯住她,没有说话。

    【上岸】

    那个声音还在催促我。于是,我开口:“你见到的是我,还是你的堂姐妹?”

    “聚在教堂里的都是堂表亲。”她说着,皮肤突然裂开,里面洒出一团团得到羊毛。金羊从众多羊毛娃娃身后走出,它属于牲畜的眼睛安静地望着我,嘴巴缓慢地嚼动。

    “骑在我的背上吧,派丽可。”它说,“这本来是你母亲应该做的,如今只能由我来做了。”

    “做什么?”我问它。

    “去教堂。”金羊回答。

    于是,它挨在水边,顺从地露出脖颈。我站在船上,摸了摸它的头。

    “好羊。”我说,“我能摸摸你的脖子吗?”

    它伸出脑袋,我就用魔杖割掉它的头。

    芦苇之后的巨大影子终于露出真面目,而我的脸上也生出羽毛。

    “你好,派丽可。起来吧,派丽可。”

    它说。

    我自棺材上站起身,此时此刻,我已是永生。

    河川自北而来,顺着嶙峋怪石而下,在林中一转,如同狡猾的巨蟒前行的痕迹。我立于小舟之上,见着周围枯死的树木,挤挤挨挨的芦苇丛。林中隐藏的巨大身影说道:“来到我身边,站在我的右边。”

    我摸摸眼角生出的细软绒毛,语气温顺:“你认得我?”

    “我们曾数次在空间中擦身而过。”它说,“我见过你很多次,你不存在的过去,编织的当下,设想过的未来。”

    它又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噢,是这样的,你在关心我。”我说,“很少有人关心我。”

    “或许,你已站在世界中心。”它说,“我即世界。”

    “那么,世界也会关心我么?”

    “我即世界。”

    我站在河流上,仍睁眼望着它,似乎不太能够理解它说的话。

    “您想要成就我吗?”我说:“我可是一种很贵的好东西。”

    来谈一谈条件吧,自称为“世界”的——它。

    正如同世界对那样,我观测世界的方式同样冷漠。

    会写字的魔法衣袍再次拟出讣告,与那日去可怜的彼拉多身边凑热闹的巫师们所见一样,教堂一改婚礼布置的繁复,变得破旧。如果房子也有生命,圣克莱门特一定已经是一个老到皮肤都快从身上掉下来的老头子了。

    我坐在餐桌的一侧,至于我的手边,那是我的伴侣——西奥多·诺特的位置。

    如今那个位置空着,我们所有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令人伤感。”我们昂贵的家徽叹息着,它与乌鸦就停在我的扶手上,与我一起望着厨房里的锅冒出白气。

    “放血、剃毛、掏空内脏,派丽可,肉汤的滋味如何?”

    “作为一种下葬手段,我认为你实在是太粗暴了。”我说。

    “噢,你忘记了,我们的祖先就是条顿方式下葬的。”

    “他们只是被煮熟了。”

    “有什么区别吗?”乌鸦说,“我们鸟类如此下葬,人类也可以。乌鸦可以放在盆子里煮,鹈鹕也一样。”

    我被它说得正了正领结。我的翅膀摸过细长的脖子,转动着头又朝锅里望过去。

    “人生须臾,水面一瞬。”乌鸦轻轻哼着。

    它把我的肉顺着骨头缝剃下来,将肉与骨头分开。于是,鲜红的血,粉色的肉与白色的骨头被分成三个小盆。乌鸦把血放在金盆里,骨头倒进一个小钵,肉放进我面前的餐盘。

    “我没有食人的癖好。”我说。

    “我们都没有。”

    穿着巫师袍的鹈鹕与穿着束腰礼裙的乌鸦坐在餐桌的一侧,家徽轻巧跳起,落在肉的正上方。自此,那个盘踞在教堂外的巨大身影才顺着墙壁缝隙走进来。

    它先是伸出一只脚,接着是另一只。苍白的根系一绺一绺,卷着角落里雕花的石像底座。它如水波,又似烟雾,得体地参加我的葬礼。

    施慈布善,日复一日。

    一个由苍白根系卷成的王冠在它吃掉我的血肉之后落在我的头上。

    “庆祝你的新生,派丽可。”

    我注视着空荡荡的餐盘,抚摸头顶的王冠。

    我既永生,我已永生。

    【永生】

    “羊肉好吃吗?”我问它。

    教堂开始崩毁,无边无际的河水涌入。根系于水中蜷曲,那团影子——河岸边的影子不断自泥土中拔出根须。

    “无边之海,无际之海。”我说,“是您让我行至底线,于我而言无所前进,于您而言无可后退。我是士兵,我已升变为王。”

    剥皮的小羊代替我,进入它主人的腹中。

    “圣克莱门特,圣克莱门特,”这次轮到我去唱那首歌了,“耶稣在我腹中亡。”

    “你已身死,”它并不恼怒,似乎已经平静地接受自己的误判,“如果你不愿意追随我,河水同样会将你永恒囚禁在船上。”

    “派丽可,无人为你付出渡资。”

    “是的,我没有渡资。”我说,“但是我亦未死。”

    它在河面上团成云雾,过了一会,才说:“是的,你的灵魂并不完整。”

    我摸摸骗过来的王冠,半是炫耀道:“魂器。”

    它不再说话,我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几乎是同时,我产生一股荒谬感。

    “拿着我的根须去玩吧,”它说,“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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