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上)

    水鸟的嘴巴一张一合,圆圆的眼睛眯起来,头上蓬松的羽毛摆了摆。

    【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当然,如果我能够感到幸福,也不会拒绝令其他人感到幸福。】

    “如果你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呢?”格兰杰问它。

    【别说这样的话,未来千变万化,我总是在尝试抓住机遇,就像这样——】

    它张开嘴巴,将头埋进水面,衔出一个煎蛋。

    水下是不会有煎蛋的,这是反逻辑的,格兰杰心想,她总是在做这种事,所以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学生的心有点难受,她也说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看着纸面上那只有表情的水鸟,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关进一个全是水的笼子,水压令她的耳膜隐隐作痛。

    一种无能为力感包裹着她。

    “嘿,派丽可,现在是你本人在和我们说话吗?”波特凑过来。

    【如何定义‘本人’?】

    “呃、”他一时语塞,格兰杰代替他问:“你觉得你是派丽可吗?”

    【我当然是peli。】

    格兰杰把波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我觉得不太对劲,这个东西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们的问题。”

    “它不是派丽可吗?”波特瞪大眼睛,“但是派丽可说话一直都是这样啊。”

    “那是和你说话的时候。”

    不去管陷入思考的波特,格兰杰直接把笔记本合上,找过一张纸,在上面写:

    我们得去找邓布利多或者麦格教授。

    这可能是一个魂器。

    “所以,博克让哈利来找你,你根据她给出的提示,找到这本笔记。”麦格带上手套,谨慎地翻看,“这应该是她记录想法的东西,日记?”

    “不是日记,”格兰杰说,“她有正常记录生活的本子,不是这一本。”

    “看上去与生活无关,纯粹思想的。我喜欢这句。”弗立维坐在最高的凳子上。直到麦格翻到最后一页,纸面上出现一只相当人性化的水鸟,他倒吸一口气。

    “精妙的魔法。”

    【承蒙夸奖,我也觉得如此。】

    水鸟旁边的气泡浮现字体。

    【我闻到了布满灰尘的羽毛的味道。】

    “你能感受到气味?”弗立维立刻问。

    【本质上不能,但是您的声音让我想起这种东西。】

    “这可不是一个夸奖。”他嘟囔着,在另一张纸页上写下一个词:“联觉”

    【实际上,我被关在笼子里,压在一个极为复杂的测量器上。】

    “你是什么?”麦格问。

    【peli】

    “好的,如果你是派丽可·博克的话,你为什么要引导格兰杰去找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很多东西。】

    “问它这个没用,教授。”格兰杰说,“我们来这里之前就问过,它除了绕圈子,什么都没有说。”

    “比如说?”弗立维接着问,“你想要一副身体吗?”

    【我为什么要一具躯壳?】

    “因为你现在被关在笼子里......你说你在被测量,所以如果你想离开笼子......”

    “我们没有为你解答你的想法的义务,博克。”麦格打断弗立维。

    水鸟在纸面上露出笑容。

    矮小的教授也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在纸面上新增加一个词语:“诱导”

    不过,对于一个没有实体的东西而言,这种只为了戏弄含义的诱导并不能为它的生存提供什么。除非,它本人能够在这种活动中感受到情绪的刺激。

    它是有情绪的。它对情感有需求。

    弗立维将“诱导”删去,换上“情感”一词。

    “你很满意现在的状态吗?”他试探地去问纸面生命。

    【生命就是一个由简入繁,由繁化简的过程。】

    “你是简洁的那一个吗?”他问。

    纸面生命没有回答,它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

    【我们的人生是什么呢?我们诞生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谁?】

    “你想知道答案吗?”弗立维觉得自己隐约触碰到这个生命的思维。

    【人格、目的、未来,你好。】

    【你好,你好,你好。】

    【在黑暗中,我不能看到或被看到。】

    纸面上的鸟类因为文字而感到痛苦,它沉闷地将脑袋埋进水里。气泡从头顶浮现,上面写着:

    【来】

    他们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了。

    -

    波特与格兰杰行走在一片冰原。他们身上还穿着夏天的衣服,雪花落在皮肤上,冰凉的触感令人恐惧。

    但是他们不会受冻,魔法还在,两个拿着魔杖的人在雪地里行走。

    “罗恩一定会担心我们。”波特说。他一边庆幸韦斯莱没有被卷进来,一边又为如何离开这里而头痛,“这里跟派丽可教我大脑封闭术的时候很像,这会不会也是她的头脑里的世界?”

    格兰杰扫视四周,如果这一切是派丽可做的,那么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所以,派丽可想要什么?

    面对越来越大的风雪,他们走进一个洞窟,在里面躲了很久。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是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水鸟踩着冰,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们面前:“看吧,我不会对你们做任何事情。这时候,你们可以睡一觉,这里绝对安全。”

    “神秘人也不能在这里窥见你的大脑,”它对波特说,“还是说,你觉得作为人存在在这里没有安全感,因此想变得和我一样?”

    “这里是哪里?”格兰杰问。

    “城邦之外的地方,我们没有办法进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被看见。”

    “你又变成通缉犯了吗?鹈鹕通缉犯?”波特对这样的状态还是有些经验,他回忆起做猫的那段日子。

    “唔......”鸟类的眼睛眯起,它歪着喙尖,“与其说是被通缉,倒不如说我暂时未得到进入的资格。”

    “你觉得资格是什么?”格兰杰提出质疑,“我以为,你是一个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失去某种‘资格’的人。”

    “话虽如此,但是我现在只是一只鹈鹕。”水鸟说,“我甚至无法穿上时新的衬衫,只能在脖子上悬挂这个滑稽的结。城邦里的人并不认同我,他们觉得我这样与赤\\身\\裸\\体\\地逛街并没有什么区别。”

    “走进去需要一件合身的衣服,或者成为某人的宠物。我不想成为宠物,也没有合身的衣物。朋友,我只能天天站在城邦的大门前,左看右看,等着一个好心人把他的衣服给我。”

    格兰杰盯着这种装模作样的鸟,它从头顶到脚底,所有的羽毛都在编造谎言。

    她脱掉自己的外袍,用魔杖把它变成一件小号巫师袍。

    “这够你进城了吗?”失去外套的格兰杰硬邦邦地说。

    “当然了,亲爱的。”水鸟穿上外套,兴冲冲地走出长满松树的丛林。但是它还没有抵达城门,就在格兰杰的面前崩毁了。

    “派丽可?”他们跑到死掉的水鸟水边,握住对方软塌塌的长脖子。它的躯体变成墨水,淌在雪地里变成一条黑色的蛇。

    【晚安】

    蛇写道。

    -

    这个女人已经下坠很多次了。

    麦格坐在石块上,难以形容这种荒诞的场面。尽管邓布利多提前给过关于派丽可·博克的种种信息,并叹息着这个孩子离奇可悲之处,然而,她依旧无法去相信邓布利多给她的评价。

    在我看来,她更像是个才华横溢的疯子,她心想,如果这就是她借波特与格兰杰的手,绕一大圈子过来对付我的伎俩,那么她勉强成功了。

    是的,大多数巫师都只是学会了一点小把戏的普通人,他们对于奇幻历险的印象永远停留在强大的怪物身上。至于所谓幻梦——哪怕是冒险故事,都很难找到脱身秘诀。

    聪明狡猾如蒙卡洛斯,不也在河流的幻梦里看着永生的雾气钻进他的肚皮,在森林的幻梦里饮下死亡的酒液吗?

    巫师可以与一头龙搏斗,却难以打败梦境。

    因为龙会受伤,会流血,它的行为足以估量。梦境并非如此。精神的折磨长效且痛苦,受难者永远不知道对手什么时候会结束她的手段。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麦格叹着气,“波特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你。”

    她上前掀开又一次下坠,摔断在树根上的女人的身体。却发现那是一张她没有见过的脸。

    麦格不由地思考起,这个仅被她教过几年的学生已经堕落为施虐狂的可能性。

    “这不是我的脸,也不是你的脸。”她对着空气说,“如果你想用这个来折磨我的话,只是在做无用功。”

    “我并不想折磨您。”声音从她刚刚坐着的石块底下传出。

    麦格走过去,掀起石板,发现底下藏着一个笼子,笼子已经与树根缠绕并融为一体。

    学名为“鹈鹕”的水鸟就被关在里面。它将脖子缩着,似乎很冷的样子。

    “我只是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教授,这个问题很少有人能够回答我。那些站在我身边的人,要么各有立场,她们试图去做命名我的上帝,却忘记自己并非‘自有永有者’的事实。”

    “你想知道什么?”

    麦格见她确实没有攻击的欲望,或者被关在笼子里的假象迷惑,她暂时放下戒心,去听一听这个学生的问题。

    当然也是为了能够更快离开。

    “如您所见,我现在是一只水鸟。当我扣响城邦的大门时,守卫嘲笑我是一只野兽,而并非公民。”它说,“当我询问如何成为公民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去做一只宠物,或者获得一件得体的衣服。”

    “我并不想成为某人的宠物,那么我应该得到哪一件衣服?男人的?女人的?麻瓜的?巫师的?”

    “还是说,我的母亲所赠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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