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泛红的城墙在身后越来越远，远远望去城墙上似是沾满了鲜血。

    马蹄声疾，将天欢城抛下，直至天欢城被天光全然吞噬。

    宁青辞靠在马车上，心不在焉，看着窗外的风景始终不发一言。

    想起最是熟悉的身影。宁青辞心中竟然生出一分期待。

    他渴望见到那个人，然而又害怕见到皇后。

    跟在皇后身边多年，虽然明知皇后是在利用自己，可宁青辞时不时想起皇后那亲切的笑。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夏末。树叶微微发黄，遍地的落叶落在草地上。

    灌入马车的风沾染上了些许秋意，秋意愈发浓了。看着一旁神思的宁青辞，萧九衿劝慰道：“大皇子此番回京，是给皇后亦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母子两人斗得死去活来，也是时候做了结了。

    宁青辞轻轻“嗯”了一声。他如今已然在马车，想回头已然来不及了。还不如放手一搏，换回些许生机。

    更何况，东躲西藏的日子他也受够了。想起皇祖母身上的味道，宁青辞只觉得心中有了依靠。

    骏马奔腾，扬起了滚滚红尘。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京城。望着熟悉的京城，宁青辞心中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难民泛滥，城门紧闭。入京者需严关把守。

    那值守的士兵原不耐烦催促，想要检查马车中的人。直至宁青辞亮出手中的令牌，那士兵脸色微变。

    接着便将人放进城，宁青辞走后，当即便有人将此事告知皇后。

    皇后站在佛像前，双目微抬。茗香在一旁伺候着，只见皇后面容多了几分久久未见的期许。

    通报的人还说，大皇子身边多了个年轻貌美的女郎。那女郎看着像是前不久遭遇天虎教袭击的安乐郡主。

    茗香听到安乐郡主尚存于世，忍不住捏了把汗。

    萧九衿一直是皇后多年的心病，眼见她如今高楼渐起。茗香都能感受到，皇后愈发气愤。

    然而这回却出乎意料，皇后似乎早就知道萧九衿尚存于世。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便让那人下去了。

    阳光透过窗牖，翊坤宫中很是明亮。皇后的目光被落日照耀着的拨浪鼓所吸引，她走了过去将拨浪鼓放在手中摆动。

    拨浪鼓发出欢快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翊坤宫中。

    ……

    萧九衿回到京城时，第一时间便是去了裴府。坐在一旁的宁青辞见状，神色担忧，薄唇微张，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与宁青辞告别后，马车踏着阳光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门匾上的裴府在金光下，熠熠生辉。再踏入裴府之时，萧九衿只觉得恍若隔世。

    裴府的摆设依旧，踏入院中，微黄的落叶遍地都是。下人们正在清扫，丝毫没有注意萧九衿的到来。

    门卫见是萧九衿到来，也没有说什么。

    路过子衿阁的时候，萧九衿又想起了在裴府的时候。

    即使子衿阁依旧干净整洁，但看着却有些许萧条落寞。

    不仅仅是子衿阁，可以说整个裴府都是冷冷清清。

    裴月茹倒没有想到萧九衿会到来，听到子衿阁附近有声响，便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正面，裴月茹甚是惊讶，她细细打量着萧九衿。

    面前的少女比起先前愈发瘦弱，树影婆娑下，让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甚。

    微风吹拂，将她青丝上的木簪吹得作响。即使不过是一支朴素的木簪，也遮掩不了她的雍容华贵。

    裴月茹眼一红，走了上前道：“我原先还以为表姐已然不在人世。先前听闻仁惠堂遭遇天虎教洗劫，世人皆称，表姐躲不过这劫难。”

    哪怕先前对萧九衿有不满，但物是人非以后，裴月茹心中对萧九衿的嫉妒和不满烟消云散。

    听闻萧九衿失踪后，裴月茹还不死心跑到仁惠堂看看。然而看见的只有紧锁的大门，以及遍地的落叶。

    有受了萧九衿恩惠的百姓甚至还自发为萧九衿吊唁，人人皆说郡主命不该如此。

    裴月茹褪去了身上的那份高傲，萧九衿如今也觉得她比先前好相处多了。

    两人一番寒暄，想起了在裴府的过往。

    裴月茹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知萧九衿，得知裴姝宁与宁青玄成亲时，萧九衿很是意外。

    她印象中两人并无交际，裴月茹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我听闻，姝宁成亲这般久还没有与太子殿下圆房。现在外面的人都在笑话她。”

    人各有命！裴月茹问过裴姝宁，她到底是对宁青玄心存爱慕，还是只是为了太子妃之位？

    裴月茹还记得，裴姝宁只瞥了她一眼，笑着道，自是为了权势。

    她愈发觉得裴姝宁陌生得可怕，但听到外面讨论她的风声之时，裴月茹还是忍不住心疼她。

    到底是多年的姐妹，又怎么能无动于衷任由他人笑话她呢？

    “外面的人都说。太子殿下心中另有她人。而那人，便是表姐你！”

    裴月茹知晓萧九衿与裴祈暮的约定，这些话她原先是不应该的说的。

    只是一想到，长兄身边有了个叫婉娘的女子伺候。她就为萧九衿感到不值，她生死未卜，已然听到新人笑。

    萧九衿不是不知晓宁青玄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这份爱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于沉重。

    第一世的时候，宁青玄是与裴素吟在一起的。他一直以为，她会和裴素吟走到最后。

    如今得知，他身边是裴姝宁的时候，萧九衿很是意外。

    然而如今米已成炊，她身边也有了祈暮。她与宁青玄更是不可能。

    “那日太子殿下满身酒气，跑进青竹阁，质问长兄为何不护好你！甚至，还对长兄大打出手！”裴月茹低垂着眸，缓缓说道。

    耳畔似是传来一道闷雷，将萧九衿惊醒。

    她何德何能？让宁青玄这般牵挂？甚至为了他，与祈暮大打出手。

    “祈暮可有受伤？”萧九抓着裴姝宁圆润的肩头，着急地问道。

    裴月茹轻叹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竹阁，道：“表姐还是自己去看吧。”

    青竹阁竹香四溢，高大的竹身遮天蔽日，阳光穿过狭长的竹影，留下淡淡的光影。

    水池附近，新栽了许多绿植。上面还带有露水，看得出栽植的人很是用心。

    萧九衿提着裙摆，朝内院中跑去。一旁的朔风见是萧九衿，脸色微变。

    然而还没有听到萧九衿，只听到一声娇软甜糯的声音笑道：“表兄可喜欢婉娘亲手做的豌豆黄？”

    萧九衿迎门而入，裴祈暮神色淡漠，左手执着一卷书，右手接过那女子递过来的豌豆黄。

    天虽渐渐有了秋意，许是方才跑过来的缘故，萧九衿两鬓已然被汗水打湿。

    裴祈暮似是未曾听到声音一般，眼皮都不曾抬。眼中只有面前的那一卷书，以及婉娘递过来的豌豆黄。

    那名叫婉娘的女子见到萧九衿，唇角的笑意全然敛去，怔怔问道：“不知姑娘是？”

    “婉娘的手艺又进步了！这豌豆黄，甚是可口。”裴祈暮脸上出现一抹温柔的笑。

    柔情似水，在萧九衿眸中却如同寒冰利刃。这样温柔的笑，裴祈暮唯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露出。

    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萧九衿屏住呼吸，双手揉成一团，强颜欢笑，“祈暮，我回来了！”

    直至听到她的话，裴祈暮这才将手上的书放下。他转过头来，双眸直视萧九衿。

    丰朗俊貌的面上出现淤青的伤痕，男子面上冰冷，居高临下地看向萧九衿。

    婉娘扯了扯裴祈暮的衣袖，不解地看向萧九衿。

    裴祈暮这才解释道：“她是我父亲继室夫人的侄女，也就是我毫无关系的表妹！”

    毫无关系的表妹？满腹的话语因裴祈暮这一番话而咽下肚子。

    视线逐渐模糊，眼眶中已然被泪花所充斥。萧九衿扬起下巴，不让眸中的泪花落下。

    脸上那一丁点儿笑意而被敛去，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高高地居在书桌前一侧。

    天青色的仙鹤长衫因风吹而发出猎猎的声音，他面上冰冷，是从前见到的杀意腾腾的将军。

    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满是寒霜，带了几分不耐烦。不过数月未见，她竟不知她与他又隔了条九千尺的银河。

    婉娘恍然大悟，随后又将面前一盘剥好的栗子肉端了起来，笑着问道：“你就是安乐郡主？你来有何事？”

    方才只顾及裴祈暮脸上的伤痕，全然没有注意到摆放着文房四宝的书桌上，除了那盘豌豆黄，还有盘金黄色很是显眼的栗子肉。

    ——“以后棠棠见到的栗子，定然都是我亲手剥的栗子肉！”

    ——“我只愿与棠棠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的心很小，小的只装得下棠棠一个人。”

    他曾说的话历历在目，曾经听的甜言蜜语，如今竟然化作锋利的刀刃，直直往萧九衿心间柔软之处剜去。

    少年指节分明的手上还留有栗子的痕迹，眸中的泪花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倾盆大雨，悉数落了下来。

    她渴望如今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场梦境。然而当她再张开星眸时，面前的男子依旧冷冰冰，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杀意。

    他看向她的眸中，唯有憎恶，以及厌倦。

    他的面容本就白皙，以至于上面的淤青很是显眼，萧九衿忍住心中的疼痛，想要轻抚他的伤口。

    然而还没有伸出手，裴祈暮已然朝她发出一记眼刀。那眸光寒冷，甚至是危险。

    他伸出手，宽大衣袖缓缓落下，露出手腕。然而手腕中的红绳已然不见。

    “我对郡主已然生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