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魏静姝一身淡青色衣裙,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她心口又忽然泛起痛,白净的小脸紧紧拧到了一起,指甲抓着掌腹印下四弯青色的月牙。

    赶车的侍卫仕棣察觉到她的脸色,连忙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这毒太凶了,心口如万千蝼蚁咬噬攀爬,全身燥热不堪。空竹先生给的药丸已经不多了,若是再查不出身上中的是何毒......

    “无碍。”魏静姝忍着疼痛,虚弱地说:“麻烦你快些......”

    话未说完,魏静姝双目一闭晕了过去。仕棣被吓了一大跳,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迷糊中魏静姝被人抱到了床上,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魏静姝艰难地睁开眼,就见鸢尾一脸担忧。

    魏云容唤了萧帝的贴身太医来,李太医把了脉后被吓了一大跳。

    “娘娘,国公爷,郡主体内有蛊虫!”

    在场人脸色大变,李太医说:“按这脉象走势,应当是蜱蛊!”

    魏安行脸色严肃:“可有大碍,是否有医治的法子?”

    李太医替她扎着针,说:“郡主一直在吃清毒丸,想必郡主知道自己体内有蛊,但是清毒丸只能抑制不能医治,不过也是有四分成效的,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就是要受些钻心之痛!”

    李太医神色逐渐变得沉重:“可时间一久便会有性命之忧,这驱蛊的法子是有的,只是太过危险。”

    鸢尾从怀中掏出魏静姝昨夜掉落的药瓶递给李太医。

    魏静姝唇瓣苍白,有气无力地说:“李太医说得没错,我确实知道自己身体有恙,但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中的是毒。”

    那日在帝京,下蛊之人能提前在她房中放蛊,想来是很早便已经盯上了她,他们一定发现了她。

    “毒与蜱蛊不同,毒只会让人短暂痛苦地死去,但蜱蛊会让人日日受噬心之痛,最终折磨而亡!”李太医跪了下来,说:“这驱蛊的法子有两种,一种是用刀子取出,另外一种是以毒攻毒,这蜱虫在胸口,不论那种,臣都没有把握。”

    魏云容双目一眯,抿唇将手中的汤婆子摔在他脚下:“没有把握?你可是秦老亲传弟子,取个蛊也难如登天?”

    李太医全身冒起了冷汗,这清玉郡主算得上是皇后的掌中宝,也怪他当初学医时贪玩,只学了秦老的五分之三。

    他抱拳磕了个头,说:“臣有一师兄,会解世间千万种奇毒怪蛊,这蜱蛊也不在话下。”

    魏云容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你师兄如今何处?”

    “师兄,大概在西南。”李太医汗颜,他与师兄很早便断了联系,当年他二人许诺要一起浪迹天涯,扶生救死,结果他却来了宫里。

    “在就在,不在就不在,大概是何意!”鸢尾冷冷地说。

    李太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鸢尾。”魏静姝轻声嗔她。

    魏云容抬手示意他起来,说:“有何法子能与你师兄快速取得联系?”

    李太医颤颤巍巍地起身,说:“臣这就书信一封,飞鸽传于西南。”

    李太医留下张药方子便离开了,魏云容意味不明地看向魏静姝,起了一丝疑心。

    “中了蛊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魏静姝压低眼睑,平静地说:“姑母与父亲政务繁琐,不敢打扰,先前以为只是普通的毒,便自己请了大夫。”

    “那你又是如何中的蛊?”

    “议和之后我被匪寇抓走,想来便是那个时候。”

    魏云容心中疑虑未减半分,美眸打量着她。

    魏安行这时说:“姝儿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多多静养吧。”

    闻言,魏云容这才收回目光,嘱咐她好好休息。

    不久后,萧懿将那两个刺客抓住带了回来,经审问二人齐齐指认萧榛。萧帝大怒,但念在定安王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便罚萧榛幽禁两年。

    好好的狩猎出了这种事自然没有心情再比下去了,晌午过后,众人便打算回城。

    盛月华将她的大氅带子系紧,轻轻叹了口气,说:“这段时日你就不要出门了,上日前是非多,待年后咱们再说话。”

    魏静姝点点头,二人寒暄几句便分开了。

    三人坐在马车里,魏静姝面色红润了不少,手上把玩着五彩铃铛。

    “姑娘,您不觉得此事有些奇怪吗?”鸢尾说。

    魏静姝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她盯着窗外的绵绵大雪若有所思:“上午有了矛盾,下午便找人刺杀我,萧榛真的会有这么蠢吗?”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倘若萧婍想利用她除掉萧榛,这便合理了许多。可萧婍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无钱无路,身上穿的都是旧衣裳,那几个刺客身手不凡,萧婍又是从哪找到的他们?

    一道哭声将魏静姝的神思拉了回来,连翘拉着她的胳膊,鼻子红红的。

    魏静姝纤眉一挑,笑道:“中蛊的人是我,你怎么哭起来了。”

    连翘哭着说:“郡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瞒着呢!这一年究竟是怎么了,先是被三世子威胁当了人质,后又中蛊,现在还遭人刺杀,阎王爷该不会看上郡主你了吧。”

    鸢尾皱眉冷眼瞧她:“你胡说什么呢!”

    “行了。”魏静姝微笑着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生病而已,总会治好的,这一年就要快过去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上挑的眼尾和弯弯桃花眼相叠重影,魏静姝神思恍惚,愣了又愣。

    终于,一片雪白中,魏静姝看清了眼前的人,萧懿骑在马上露出温润的笑。

    “阿姝,就要新岁了。”

    魏国公府,魏静姝开了幅山水画,日光照在她脸上灼灼其华。

    鸢尾说:“郡主,太后听说萧婍之事大发雷霆,训斥了定安王和定安王妃一通,将萧婍带到了身边抚养。”

    魏静姝细细将画打量了一遍,说:“太后一人住在延福宫,这下正好有个人可以陪她了。”

    连翘接过她手中的画包了起来,三人去了瑄王府。

    仕鸦看见魏静姝并不惊讶,领着人去了后院。院里的枯树不知何时竟冒出来一点浅绿嫩芽来,廊内散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咳咳咳!”

    里头传来男人一连串猛烈的咳嗽声,仕鸦无声抱拳后退了出去。魏静姝从连翘手上拿过画,示意二人不必再跟着。

    冷风拂面,魏静姝就这么站在门边,看着屋内一身白衣的萧钰将药碗搁下。

    “清玉郡主,不进来吗。”

    萧钰忽然出声,转头缓缓抬眼,恰好对上了她明亮的目光。

    魏静姝竟然有种再遇故人的感觉。

    儿时魏静姝与萧钰还有萧懿三人是最好的玩伴,后来魏云容与高贵妃之间的斗争愈来愈烈,二人便渐渐疏远。唯有萧懿天真单纯,看不出这里面的纷争,对萧钰的感情一往如初。

    她微微露出端庄得体的笑,抬脚进来,将画搁在他眼前:“瑄王殿下金安,小女今日前来,是要谢殿下前几日救命之恩。”

    萧钰露出温润的笑,墨眸深邃:“这春山图我记得是郡主当年从李老太傅那儿得来的。”

    “说来惭愧,当年若不是殿下提点,这画还轮不到我。”

    “郡主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萧钰给她倒了杯热茶:“郡主伤势可好些了?”

    魏静姝刚要去接,萧钰突然又咳嗽起来,震得热茶洒了他一手,白皙的手瞬间红了起来。魏静姝连忙将茶从他手中拿了下来,掏出帕子递给他。

    魏静姝将目光移向他的腿边的拐杖上,轻声问道:“殿下这病,还未好吗?”

    从她儿时进宫第一次见萧钰时,萧钰便是这般体弱多病的样子,谁料没两年萧钰从阁楼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这病也跟着加重了。

    半晌后,萧钰抬头朝她露出虚弱一笑:“无碍,小毛病。”

    萧钰看着手底下被茶浸湿的画,上头泛着微黄的色泽。

    “不如改日我再寻幅好画送过来?”魏静姝说。

    萧钰轻轻抿唇,而后开口说道:“郡主画功一流,不若郡主亲自画幅送过来?”

    魏静姝一怔,便见眼前人露出一抹温柔却又孤寂的笑。

    朱窗半开,屋檐廊下的风铃响得悦耳,红梅开得耀眼,温如枝雪白如瓷的素手拿了一把红剪子,唇角勾起一抹隐约若现的笑。

    哒,哒,哒。

    他来了。

    温如枝搁下剪子转身,岂料眼前一根长棍疾驰而来,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躲开,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砰”,花瓶被击得粉碎,红梅也跟着惨败地掉落在地上。

    温如枝抬头皱眉怔怔地看着他,眼前人健步如飞,哪里有半分瘸腿的模样!

    萧钰冷漠地将拐杖抵在她脖子上,低头看她,声音如冰:“你还真是大胆!”

    温如枝淡淡地扫了眼拐杖,目光慢慢移到萧钰阴沉的脸上:“殿下这是做什么?”

    “温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招借刀杀人真是好看极了!”

    温如枝丝毫不惧地抬手将拐杖打开,起身说道:“多谢殿下夸赞,但我可不是借刀杀人,我只是帮了一个深受嫡母嫡姐常年欺负的可怜庶女。”

    说着,她看向萧钰:“还有一个日日夜夜相思人。”

    “我大费周章给殿下布置了这么好的一个相见机会,殿下居然不要,还心甘情愿将刺客送到萧懿手上!心狠手辣的瑄王殿下,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萧钰收起拐杖,笑得不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我需要啊,说到底,我还是帮你了不是吗,经此一事,她不会再因为皇后与高贵妃之间的恩怨而躲着你,也不会因为高贵妃而防着你,你们可以像从前那样,不是吗。”

    温如枝莞尔一笑,一步步向他靠近,眼神无辜如鹿:“瑄王殿下,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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