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妖不藏已伏诛。”

    “石妖不藏已伏诛。”

    是莫念的声音，夹杂着灵力，传遍整个无隅山门。

    澹台一心自血雨中抬起头来，哑着嗓子道，“狐妖无仪伏诛。”

    声音淹没在雨水之中，就连自己也听不清晰。

    澹台一心提高音量，“狐妖无仪伏诛。”

    “狐妖无仪伏诛！”

    声音穿透整个山门。

    群妖喊杀之声有片刻寂静。

    不藏和无仪死了？是真的吗？怎么可能？这些弱小的人族怎么可能杀得了不藏和无仪？

    但是，感觉不到他们的妖力了，妖群深深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没有，一点也闻不到他们的妖气了。

    而且，他们如果还活着，怎么会任这些人族在这里叫嚣？妖群一时乱了阵脚，不藏和无仪真的死了！

    群妖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头上顶着一对狐耳的妖物心生退意，老祖宗无仪都死了，他们留在这还能顶什么用？她还年轻，才二百多岁，可不想把命丢在这个地方。

    她不过是跟着老祖宗无仪来的，老祖宗要救妖王明鸾，明鸾之名如雷贯耳，但她可从来没见过这妖王。

    小狐妖左右看看，化为一只狐狸，四肢着地奔跑起来，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领头的大妖死了，群妖心中浮动，见这小狐狸跑了，好些妖物亦已经开始向山门外退去。他们来的时候，可不知道会是这样凶险的情形。

    四门弟子皆周身浴血，死死抓着手中刀兵，每个人皆紧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松懈半分，要结束了吗？

    万壑松、沈风眠和老掌门吕鹤生三人守卫在封印石旁，身上亦或多或少带着几道伤痕。

    已经有数波妖物攻打至封印石旁，其中不乏实力强劲的，虽比不得不藏、无仪二妖，但其妖法千奇百怪，刁钻阴毒，他们虽尚能守住，却也都不免受了伤。

    三人听着远处杂乱的声音，如三块坚毅的岩石，不动如山守护在封印石之侧。

    “糟了！”

    吕鹤生忽然神色一变，望向封印石旁的地面。

    封印石四周，地面由外而内开始裂出细小的缝隙，缝隙越来越大，地面龟裂，一道道裂缝纵横交错，如地面张开漆黑的巨口，仿佛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封印石！”

    封印石自下而上，开始裂开细小的裂缝，整个地面都开始震颤起来，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叫人站立不稳。是那石妖不藏死前引发的地动传至了此处。

    万壑松、沈风眠、吕鹤生同时出手，灵力涌入封印石中，试图止住封印石的继续毁坏。

    在这汹涌的灵力压制之下，地面的颤动停止，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连风雨也寂寂无声。

    下一瞬，封印石却陡然炸裂开，万壑松三人抬手震开飞溅的石块。只见封印石所在之处，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冲天的妖气自该裂口中涌出。

    四周一片死寂。

    封印已毁，妖王明鸾要出世了。

    吕鹤生雪白的须发无风自动，当机立断抬手抛出一物，晶莹剔透，如冰雪雕刻而成的一方宝盒，“雪满山。”

    此物一出，众人都感到温度骤降，此刻还未至深冬，竟有鹅毛大雪忽从天而降，落在那裂开的大地之上，转瞬间已铺上一层薄雪，雪化为冰，冰霜迅速向裂缝深处蔓延开来，站在地面之上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冷意。

    “吕掌门。”万壑松深色微动，沈眠风面露悲色，他们知道，这是吕鹤生的本命法器“雪满山”，这“雪满山”，他们只在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中见吕鹤生用过一次。

    他是想趁妖王明鸾还未彻底破阵而出，以自身全部灵力为镇，用这“雪满山”将妖王明鸾再度封印。

    “不够。”万壑松沉着脸摇头，不够，以吕鹤生的灵力，封不住这妖王明鸾。

    万壑松抬手抵在吕鹤生后背，汹涌的灵力涌入吕鹤生体内，沈风眠见状，亦将手搭在吕鹤生肩上，三人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不休，灵力源源不断涌入这“雪满山”之内。

    漫天大雪几乎将人的视野都完全掩盖，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颜色，什么也不见。

    裂缝之下的地面已经全部结成寒冰，分不清裂缝与地面所在之处，整个大地都被冻结。

    一时间这冰封大地所在之处寂静无声，连雪花飘落在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吕鹤生面如金纸，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咔嚓。

    在这极度的寂静之中，有细微的冰面碎裂之声在地底深处响起，这声音十分轻微，轻如羽毛，吕鹤生却面色骤变，挥袖将身后的万壑松和沈风眠推开。

    这细微的碎裂声自地底深处一路向上蔓延，地面上半人厚的冰层自一点处层层裂开，轰然炸裂，一声清鸣自地底深处响起，通体白色的孔雀冲天而起，长长的尾羽随着飞舞的动作飘摇，淡红色的眼睛自空中垂眸望来，比起妖，倒更像是俯瞰众生的神。

    “雪满山”晶莹剔透的盒体上上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极细极轻，目所不能见。

    吕鹤生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雪满山”自那道细微的裂痕开始，裂痕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剔透的外壳层层碎裂，似有一朵冰花在其中开放。

    吕鹤生浑身迸裂，鲜血炸成一蓬血雾，无力向后倒下。

    “吕掌门！”

    万壑松和沈风眠握紧手中长刀，紧紧盯着面前的白孔雀，明鸾。

    白孔雀于空中盘旋几圈，落地化为人身，白衣白发，连眼睫也是白色的，身披一件白色大氅，以白色孔雀羽织就，其上有暗纹，行动间熠熠流光。

    明鸾闭了闭眼，神色悲哀，他感应到了，在那不见天日的沉闷的地底下感受到了，不藏和无仪的妖力一个接一个消散。

    一千年了，他被封在地底一千年，将闾死了，不藏死了，无仪也死了。

    一千年终得重见天日，可惜，只剩下他一个了。

    明鸾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很远的地方还能够听见，语气平淡，不带半分盛气凌人之感，反带悲悯慈悲之色，如传说中的神鸟凤凰之音，说出的话却和慈悲没半分关系，“今日，所有人都将死。”

    万壑松话不多言，直接持刀攻上去。

    他的佩刀掩日，同他的刀法一样，是最霸道刚劲的刀，灵力涌入，整个刀身带着赤金色，真如日光一般强悍霸道。

    沈风眠亦配合着万壑松持刀攻去，沈风眠模样翩翩，但刀法也是刚猛的路子，佩刀转魄刀身莹莹如雪，一刀斩落，连地面也裂开一块。

    师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向着明鸾攻去，明鸾连眼睛也未抬一下，衣上流光一闪，万壑松和沈风眠的刀竟然都偏离一寸，未落到明鸾身上，反而落在地上，将地面斩出一道深深裂缝。

    沈风眠一惊，万壑松面上不显，仍旧是平静无波的一张脸，但心中亦是诧异。自他幼时握刀开始，就从未有过这样偏离之刀。

    二人很快回刀再向明鸾斩去，仍然是偏离一寸，没有落在明鸾身上。

    明鸾轻轻一抬手，便将二人震飞出去，四周雨水都瞬时停止了，圆润的雨珠向着二人方向疾射而去，比方诸阁的暗器还要快，还要锋利。

    万壑松和沈风眠立刻横刀格挡，雨珠击在刀锋之上，一声一声脆响连绵一阵。

    “是他那件孔雀裘。”沈风眠看着明鸾身上的孔雀裘，白色的孔雀羽熠熠流光，灵力涌动，偏离了他们的攻击。

    万壑松沈风眠周身灵力涌动，掩日刀与转魄刀交叉十字，刀意纵横交错，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向明鸾劈砍而去。

    明鸾飞身而退，身上孔雀裘流光更盛，如正午日光之炽，这光芒中带着妖气与灵气，竟刺得万壑松和沈风眠的眼睛一时暴盲。

    二人闭上眼睛，刀势不停，直逼明鸾而去。

    一柄小剑挡住了二人的长刀。

    此剑较之普通的剑要更短几分，通体白色，似剑非剑，光华流转，倒像是孔雀尾羽的模样。

    这小剑一出，涌动的妖力竟将万壑松二人震得倒退几步。

    也不见明鸾操控，这小剑自悬浮于空中，再向万壑松二人袭来，沈风眠长刀与这短剑碰撞在一处，“我牵制它。”

    万壑松也不多言，提刀向着明鸾而去。

    一支通体白色的小剑向他身后袭来，万壑松急急回身抵挡。

    只见这小剑一分为二，再分为四，五支一模一样的小剑，向万壑松沈风眠二人袭来。

    每一支剑都带着强悍的妖力，变幻莫测，即便是万壑松沈风眠，也有些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二人的刀被小剑格挡住，明鸾闲庭信步，自二人中间穿行而过。

    明鸾抬手望向天空，拂袖一挥，妖力溶于漫天细雨中，洒落于每一个妖物的身上。

    众妖抬起头来，身上的伤痕在这妖力的滋养下，竟然开始渐渐愈合。

    “妖王！”

    “妖王！”

    众妖的喊声震天，有些年轻的妖物根本认不得明鸾，但是妖物最是慕强，此刻全部欢欣鼓舞，拜服于明鸾的实力。

    见识了这妖王的手段，妖物们再无退却之意，各个更加兴奋残暴起来，亮出爪牙，向四门众人逼近，四门众人被逼得步步后退，苦苦支撑。

    莫念、谢拂衣和周古三人背靠着背，勉强握紧手中刀剑。

    卫雪园的“凋朱颜”催至极盛，红色的花朵如同燃烧的火光于妖群中盛放，他脸上已经爬满诡谲狰狞的黑色妖纹，妖毒顺着“凋朱颜”已经走遍了他的全身。

    丁漠发冠已经被打烂，脸上一道长长伤痕自额间贯穿至颊边，长刀嗡鸣。

    众人从血污中露出来的一双眼中，都写满无尽沉重。

    妖王明鸾还是破封而出了。

    这一场战，还会有尽头吗？

    不藏和无仪都是几千年的大妖，但实力同明鸾相比，还差着难以逾越的沟壑。

    纵然是四门第一人万壑松，甚至都无法近他的身。

    万壑松、沈风眠仍在同那五支小剑缠斗，这五支小剑妖力涌动，仿佛有灵识一般，变化万千，刁钻古怪。

    沈风眠一刀挡住一支从前方袭来的飞剑，只听得细微破空声响，一支飞剑自侧边袭来，沈风眠迅速回刀，挡住这飞剑。

    沈风眠一面抵挡，一面感受着这五支飞剑，二人的眼睛都被那孔雀裘刺得暴盲，只得以声音和灵力的波动来感受周遭。

    这五支雀翎小剑乃是一化而为五，虽然看似无序，但似乎也并非毫无章法可循。

    三支雀翎小剑围绕着万壑松，其中一支以极快的速度自下而上，万壑松侧身闪躲，却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血液缓缓流出来。

    万壑松是刀痴，受了伤反而气势更强，刀意之盛，如日光一般灼灼，与一支小剑正面击中，竟将这小剑震飞，出现一道残缺的口子。

    其余四支小剑似乎也有一瞬凝滞。

    沈风眠运足半身灵力，一刀劈出，正中一支雀翎小剑，亦将小剑砍出一道深深缺口。

    “这五支剑会相互影响。”沈风眠运足灵力，再度挥刀。

    万壑松也高高扬起长刀，五支小剑似乎感觉到威胁，竟又化而为一，光华流转，速度飞快，向着万壑松直刺而来。妖力之涌动将周遭雨水震得飞溅出去。

    万壑松横刀相迎。

    刀剑碰撞之音响起，短促、尖锐，仿佛响在耳道深处，在脑海里一声嗡鸣。

    万壑松猛然睁开眼睛，眼伤未复，眼前一切光怪陆离，模糊不清。

    只见宝刀坠地，黯淡无光。

    不是他的刀，是沈风眠的转魄刀。

    是沈风眠挡在他身前，转魄刀断为两截，黯淡无光跌在地上。

    那雀翎小剑一分为五，依次没入沈风眠胸膛之中。

    雀翎小剑同沈风眠的转魄刀正面碰撞，转魄刀断为两截，小剑上也布满裂痕，但仍然锋利无比，穿透沈风眠的血肉。

    沈风眠发丝和衣袖飞扬，他以自身血肉和灵力锁住这雀翎小剑，小剑妖气流转，在他体内左冲右突不得出，将沈风眠的肺腑都搅碎。

    沈风眠双手握拳，灵力涌动，死死缠绕于这小剑之上，小剑嗡鸣不止，在他体内炸为碎片。

    沈风眠身上迸裂开数道伤口，鲜血炸成一蓬蓬血雾，溅在万壑松脸上，身上。

    “风眠。”

    即便是冷心冷情如万壑松，亲眼见这一幕，又如何能不悲痛？

    沈风眠的眼睛渐渐失了神采，却还望着万壑松的方向，“师兄，你一定要赢。”

    师兄是四门第一人，若这世上有人能胜这妖王明鸾，也只有师兄了。而他所能做的，仅止于此了。

    沈风眠仰面倒下去。

    明鸾回过身望过来，唇边带着一丝血迹。

    这雀翎小剑乃是以他尾巴上最中间的一根尾羽练成，同他息息相关，雀翎剑毁，亦伤及他身。

    万壑松死死握着掩日刀，直视着明鸾的眼睛。他看不清晰，只能看见一抹刺目白色。眼睛很痛，仿佛要滴出血来，万壑松却还是用力瞪着眼睛不肯闭上，死死盯着明鸾的方向。

    万壑松挥刀向着明鸾而去，他的刀意更盛，如一轮金红色的日光初升，向着明鸾而去。

    明鸾身上的白色孔雀裘流光一闪，刀锋偏离，擦着孔雀裘而过。

    万壑松大吼一声，手腕翻转，生生将刀锋偏转回来，斜着自下而上向明鸾斩去，明鸾侧身而退，孔雀裘上却还是出现了一道裂痕。

    怎么会？这个人的灵力消耗了，气势却比方才更强了。

    掩日刀再度劈砍而来，明鸾飞身而退，孔雀裘再度被刀锋斩出一道裂痕。

    明鸾一拂袖，妖力凝为一只白色孔雀，拍打着翅膀翩翩飞舞，长长的尾羽闪耀着流光。

    孔雀的爪子向着万壑松而去，万壑松横刀斩去，刀锋与锋利的爪子碰撞在一处，万壑松运足灵力，将这孔雀震得倒飞出去。

    孔雀拍打着翅膀，旋身而来，尖尖的喙比世上最好的刀还要坚锐，向着万壑松直刺而来。

    万壑松横刀相拦，刀意与妖力交缠激荡，震荡开来，天空仿佛都被撕开一个口子，二人周身的雨幕都一时停住。

    巨大的冲撞之力震得二人都后退几步。

    万壑松再度举起长刀，他的虎口处已经裂开了，鲜血淋漓地滴落下来。

    他的刀光芒却越来越炽，竟然燃起一簇金红色的火焰，真如一轮不可直视的烈日。

    长刀劈落，火焰顺着刀身蔓延到巨大的白色孔雀身上，明明是妖力化成的孔雀，竟然浑身覆盖着熊熊火焰，燃烧起来，发出哀鸣之声。

    明鸾一惊，一挥手，孔雀重新化为无形，回到他体内。

    自他周身，竟然也燃烧起金红色的火焰。

    “怎么会？”明鸾变了脸色。

    寻常的凡火他根本不惧怕，但这火焰乃是万壑松的刀意所化，竟然顺着他的妖力缠绕至他身上，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明鸾化为一只白色孔雀，拍打着翅膀，在火中哀鸣。

    万壑松握刀的手臂之上也蹿起一阵火焰，顺着他的手臂向全身处蔓延。

    这一刀耗尽他的灵力，威力太盛，他自身也承受不住。

    赢了吗？

    万壑松缓缓闭上眼睛。

    金红色的火焰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如日光一般不可逼视。

    火中却传来一声清鸣，一只孔雀自燃烧的火焰之中飞出，身上带着燃烧的火焰，火焰渐渐熄灭，露出孔雀的模样，这东西是孔雀吗？

    形容丑陋，浑身无毛，身上处处带着灼烧的痕迹。

    已经半点看不出先前那白色美丽高贵的模样。

    这无毛的孔雀落地，再度化为人身，身上也带着灼伤的痕迹，他身披的那件白色孔雀裘已经消失不见，想来是这件孔雀裘替他挡住了燃烧的火焰。

    竟然还活着吗？

    万壑松再度举起刀，他的半个身体已经被笼罩在了火焰之中，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举起的长刀掩日也燃烧着灼灼火焰。

    明鸾伸出一只手，妖力凝为剑的形状，与万壑松的长刀轰然对撞。

    二人都无一丝一毫的保留，刀与剑飞快地碰撞，四周的地面都被震得粉碎。

    万壑松整个人都已被火焰覆盖，看不出人形。

    火焰顺着刀锋，蔓延到明鸾身上。

    熊熊燃烧的金红色火光将二人包围，看不清其中情状，只能听见刀剑碰撞之音自烈火中传来。

    雨幕撕裂，还未靠近这一片烈火就已被蒸发。

    烈火之中，隐隐可见两个灼烧的人形飞快地靠近、远离，再靠近。

    一声金石脆响，半截宝刀落在地上，刀锋坑坑洼洼残缺不齐。

    细雨再度淅淅沥沥落下，金红色的火焰在细雨中渐渐熄灭。

    万壑松的身体已经化为焦炭，雨水一沾，化为尘土飞散。

    浑身焦黑的孔雀仰头清鸣一声，冲天而起，却终究自半空中跌坠直下，于空中化为一阵飞灰。

    细雨轻轻缓缓，染透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