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好味杂食坊自打接了陆家的酒宴,陆陆续续又多了些酒宴的生意,手头的活儿越来越忙,忙着忙着又过了十来日,周乾两头生意都要顾着,也没什么时间去看顾那柴房里的男子,每日出门前只是将吃食和药备好,也不敢让祖母和阿娘发现,只怕惊吓了她们。

    这日收了工,刘柳正在院里收拾着,忽的想起那男子,便问道:“周乾,那小哥如何了?”

    周乾清扫着炉灰,闻言顿了顿道:“说来惭愧,我每日清晨和夜里去看他,他都在睡着,他也会吃饭喝药,只是我不好打搅了他,倒没有怎么悉心照料。”

    刘柳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说他会不会好了之后,偷偷跑了?”

    周乾无奈一笑:“走便走吧,他自有他广阔天地。”

    “可医治他的钱……”刘柳话说出口又憋了回去,只怕让周乾觉得自己是个守财奴小气鬼,但前前后后抓药换药的钱,着实花了不少呢,够寻常人家一家老小吃个半年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乾听着这人的脚步,只觉得格外重,好似使不上劲似的,探了头出来瞧,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踉踉跄跄往院子里快步走来。

    刘柳也察觉到了声音,与周乾对视一眼,背着光看不清那人脸,她警惕地靠近了周乾,那人跑进了院中,二人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得一脸惊愕——

    一道嘶哑的嗓音道:“我没跑。”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刘柳伸出头指着刚从柴房跑出来的男子,很是惊讶。

    “那日半昏半醒时,听到了周乾的名字,今日有了些力气,便一路打听过来,我无意冒犯,只是听到了姑娘的言语,心下着急,这才闯入解释,二位救了我,我不胜感激,特地来此谢过二位。”男子边说边作揖,身子十分板正,虽有外疾,但这礼行得也儒雅得体,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落难的窘迫,粗布衣裳在身竟也能带着几分贵气,他轻轻咳了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我现下囊中羞涩,他日我定会攒够银子归还药钱,还望二位见谅。”

    周乾心眼实在,倒也不在乎他话里是真是假,赶忙上前扶起他:“郎君不必费神,日后慢慢还便是了,你可还记得回家的路?”

    男子眼神黯了下来:“我……没有家。”

    刘柳觉得奇怪,捡到他时,他身上虽是破烂不堪,但血痕下那华贵的料子却仍然十分显眼,这会子说他没有家,难不成是偷了什么富贵人家的东西,被赶了出来的?

    “那你可有去处?”周乾又道。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天地之大,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周乾回头看向刘柳,刘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她轻叹口气,假装板着脸道:“罢了,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们正找伙计呢,你能吃得了苦便留下,工钱就抵了你那药钱,但你若是敢骗我们,仔细你那身伤痕永远好不了,周乾拳脚可厉害着呢!”

    周乾笑了笑:“是,你不嫌弃就留着吧,我叫周乾,她是刘柳,我们都是这家的掌柜,还有个掌柜不常露面,不认识也无妨,你别怪阿柳冒失,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刘柳掉头忙着去了,嘴上又逞了一句:“我可不心软,你别偷懒才是,我们活计很累的。”

    男子嘴角扯起一抹笑,气度看起来十分从容:“我知道,周大哥和刘柳姑娘古道热肠,我一定好好报答二位救命之恩。”

    “还未问过郎君姓名。”周乾回了一礼,拱手道,“虽是做帮工,但我观郎君气度不凡,若是哪一日你想离开,也无需拘泥,与我说一声便好。”

    “在下姓祁,家中行三,家中都唤我祁三。”

    祁三来了几日,刘柳确实轻松了不少,她是个急躁的性子碰上个手脚慢的,难免憋屈,只是瞧着祁三那细皮嫩肉的双手和俊俏的脸蛋,又急又不好发难。

    她只得打趣道:“祁三,你的手比我们村里的姑娘媳妇还要细嫩,你莫不是富贵人家的落难公子?”若真是富贵人,那难怪他看着盘里的猪下水皱起眉头。

    祁三不答,只是微微笑了笑,俊俏的脸蛋沉静无比,他看着眼前腥气冲天的东西,不知如何清洗,抬眼真诚地问了问:“二掌柜,这好吃吗?”

    “不好吃。”刘柳讨了个没趣,转了脸哼了一句。

    “那为何要吃?”

    刘柳抚额:“你这话问出来,就回答了我方才的问题,你果真是落难的公子哥,你说为何要吃?我朝不食牛,便只有羊豚鸡鸭最好烹制,可羊豚鸡鸭几多钱,寻常百姓挣不到什么银钱,只有过年节才能多食,可想食荤腥当如何?”

    “便食这些?”祁三轻轻挽起掉落的衣袖,露出浅粉色的疤痕,刘柳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实在头疼,只得自己抢过他手中的猪下水,一边碎碎念一边清洗起来。

    “清洗多次,再配上周乾的手艺,就不会腥臭了,反而香得很,慢慢地也很多人当做美食享用,能吃猪下水已经很好了,你去城郊口看看,还有多少人,连粥米都吃不上的。”

    祁三脸色有些沉,他眉头紧紧揪着,又问道:“但我朝新立时,为了抚恤战火受灾的百姓,不是开了许多善堂?”

    “善堂?”刘柳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儿,“怕不是把县官老爷养得脑满肠肥的‘膳堂’吧。”

    祁三脸色更沉了,他袖口太宽,又掉了下来,遮住了满手的伤痕,只是他这次却没有再挽起来。

    刘柳想起灶台里还炖着猪蹄子,她连忙催促道:“别问了,你快去灶头把火褪了,都快烧干了,别愣着,快去!”

    算了算了,不与他计较,从锦衣玉食落难至此,也是不易。

    刘柳在心里忍住急躁,看着灶台后手忙脚乱的祁三,真是招了个伙计还是找了个麻烦啊?

    “阿柳……”周乾的声音从外传来,仿佛救命稻草一般,让刘柳松了口气,这家伙做的活,也就周乾能忍了。

    周乾却未进来,只在门口喊着:“阿柳,你在吗?”

    刘柳觉得奇怪,赶忙走了出去,只见周乾高大的身影旁,立着一匹年轻力壮的棕马,马儿前头还绑着大红花,鬃毛被梳洗得锃亮,一人一马在街口,看起来十分神气。

    “你这是?”

    周乾将缰绳扎在巷口,又给它喂了些粮草,道:“我想着今后不好再用你家的骡子拉货,它负担不了,便寻了匹马来,你回家也能快些脚程。”

    刘柳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她道:“你这马定然花了不少钱吧?怎么都不与我商量商量,我那骡子不是挺好的。”

    祁三跟在刘柳身后道:“阿柳姑娘,你不必苛责周大哥,这马儿瞧着不贵。”

    刘柳转头叹气道:“你不懂,这马,一日口粮就顶一个寻常百姓家三日,养着也是费钱得很。”

    周乾宽慰道:“阿柳不必急,我们现在生意不错,这马迟早也得买,送货快些,缩短了脚程,以保菜色新鲜。”

    刘柳心里嘀咕着:听着好像是有些道理,这做生意,还真是不止挣,还得投入才是。

    见刘柳脸色缓和了些,周乾便放下心来,他就是知道她不舍得花这个钱,这才偷偷瞒着她买了这马,不忍她每日为了赶路,天不亮就爬起来,看着她眼下乌青渐渐发黑,也实在是心里酸疼。

    周乾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今日好像是张玲儿与汪阿福的喜宴,正好阿祁在,就替我们跑一趟送个贺礼。”

    刘柳一拍脑门:“是了,我们不能去,只得劳烦你了,你既洗不了猪下水,也切不了菜,还管不住火候,那就帮我们跑一趟好了,贺礼我早就备好了。”

    祁三虽不明白为何他们不能去朋友的宴席,但毕竟是人家的伙计,也只好应下。

    周乾从袖口拿出早早写好的贺词,塞到了贺礼中,又解开了马儿的缰绳,递到了祁三手里:“阿祁,可会骑马?”

    祁三点头,撩开衣袍便跨步上了马,一套动作娴熟老练,神采熠熠。

    望着祁三驾马走远的背影,刘柳拉过周乾低语:“你瞧瞧,细皮嫩肉的,没吃过猪下水,不懂做活计,骑马却如此娴熟,和我想的一样,他曾经是个富贵人家的郎君。”

    “我知道。”周乾笑了,大掌顶了顶她的鬓发,觉得她有时候真是可爱得紧。

    “你知道?”刘柳扯开头顶的魔爪,不满于自己的聪明机智被捷足先登,气脑地问道,“那你还让他留下来,啥也不会做。”

    周乾想到师父同他说过的江湖往事,这些富贵人家的事情,复杂的很,他道:“救他那日,我见他衣裳料子不凡,怕是整个琵琶县都寻不着那样上乘的料子,虽满身泥淖,但其身上的气味与我们做苦力之人不同,手中无茧,品貌不俗,且谈吐有礼,他若不是遇上了难事,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吧,他被打成这样不是偶然,就让他留下来避避风头也好。”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