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寒阳也撇过头往男人的方向看去，到底是沉稳的人吧，又或是他的出现早已在预料之中，神色中并没有如君月般的惊异，他反倒是在看到卡尔身上的伤口后倒吸口凉气。

    “陛下，您身上的伤……”

    “别担心，只是皮肉伤，不会碍事。虽说结界在一段时间后变得薄弱不少，可在强行突破的过程中还是不慎被伤到了一点……”

    啊，那一段时间应该就是指梅把“太阳”放出来之后吧。君月想着，也算是明晓了梅那副不甘的表情因何而起。虽然两人看似是两个个体，但如果身为主体的梅支撑不住了，想来那作为附属的悔也多少会受到点影响。

    谈及此，卡尔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身上。艳丽的发色更加衬托出她脸色之苍白，紧咬着下唇，别扭地别过头去不让众人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当然了，这不代表她没在注意这边的动向。卡尔也明白这点，向她轻声搭话道：“你从小使用‘魔法’的天分就凌驾于常人之上，体内所含的魔力更是普通人的好几倍。虽然出于某些原因，我有明令禁止过你学习这方面的内容，不过你这孩子背地里偷摸着学得有多勤我还是知道的。这或许就是你如今已能够凭你自己的意愿直接扭曲空间的原因吧。”

    “.…..”

    梅没有答话，卡尔便根据对她性子的了解自然地把她的沉默理解为默认。

    “又起雾了啊……”

    卡尔迈步走到窗边，手即便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整个世界正逐渐变得寒冷，弥漫的雾霭仿佛象征着心灵的动荡不安。在她的肆虐下，世界早已摇摇欲坠，只差用以谢幕的最后一击。

    沉默半刻，斟酌好接下来如何开口后，合眼，笑着跟她谈起了昔日：“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去幻想一些在那时看来很虚妄的事物，画布上也一直铺着奇异的色彩。有好几次，你问我雾中究竟藏了些什么，黑森林里又有些什么——哪怕我们的世界只有晴天，哪怕我们的世界只有一大片无法前往的空地。现如今，只要你一发动那个能力，本只环绕于那凭空出现——应该说是我们从未察觉到的森林里的雾霭便会通过由你亲手扩张的裂缝弥漫到整个王国，而它的到来还顺便带来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现在，你也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吧？”

    “——这场藏宝游戏还要持续多久，全在于你，梅。”

    似是被这句话激到，被唤到名字的女孩猛地转过头直瞪着卡尔，手死死攥着衣角。

    “.…..随你怎么说吧，”撇去了那些表象的敬语，梅如此说着，有些恼怒，“我没让你知道，你也不该知道这么多的……说白了，你事到如今把这些搬出来不就是为了审判我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唯独后悔的是一切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太得意忘形了，才让你现如今还帮衬着那帮蠢货。”

    “我并不是为了审判你”——他可能本想着这么说吧，但也知道以梅的性子，就算说出来她也断然不会听信的，到嘴边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是啊，我为什么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呢……我知道，你会对此怨声载道，不明白我这么做的缘由——就像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会放任魔物不管，甚至是指使它们去残害那些无辜的民众。梅，虽然我的记忆还很混乱，但就凭据涌现于脑海里的那零星的与你相处的片段，我也了解你的为人——你绝不是那种会通过杀害生灵而取乐的人。”

    “你觉得我不是吗？……噗，哈哈，不好意思，这有点好笑，”她用一只手轻掩嘴部笑出了声，可衣服上的褶皱却越来越明显，“只是，你直到现在才真正地看到了我，然后还以为我和以前没有两样？我是个以自我欲求为上的人，什么道德啊，是非啊，我全都不在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你觉得我还会在意那些人——那堆该死又有点一根筋的数据？是，我是没有从中获乐，可我也用不着顾虑那些虚假玩意儿的感受！反正你就算捅他们一刀他们也感知不到疼痛，在‘死掉’之后没多久就会重新在老地方刷新。于我而言，他们只是我在走过场时用来顺带发泄的口子罢了。”

    “‘发泄’啊……”

    她的目的已然明确，卡尔本还在猜测她放任魔物在城内进行大屠杀的意图，在她将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她胸腔内蕴藏的心绪便也昭然若揭。

    “梅，你在恨他们吗？”

    “——！”

    卡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要承认女儿的行为与自己的愿景相悖不是什么轻松事。而梅在心中所想被戳中后，娇小的身躯不免瑟缩，看向卡尔的眼神仿佛在问“你凭什么这么说”一样，只是这其中还包含了一份理不直气也不壮的心虚……嗯，就跟被家长发现做坏事的小孩露出的神情一样呢。不过这好像本就是一回事吧。

    卡尔缄默地看着这位试图掩饰，表现出来却心慌撩乱的女孩，一些劝诫的言语终是化为了一声轻叹，就像试图给谁解释一样，不自主地将自己如此推测的理由道出：“其实，我从你把我关起来的地方回到这里时，许多紊乱交错的思绪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我知道，那些并非是属于我的想法——它们都来源于你，梅。可能是因为你的心境已经与整个空间同步了吧。它们是如此哀哀欲绝，如泣如诉，选定了我，将你的困苦道来……‘如果没有那群只会待在同一个区域乱跑的数据，你就不用为了救他们白白牺牲了’，你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被戳穿心底后，梅有些恼羞成怒，“在这个世界被虚构出来的那一刻，它们就已经作为其附属存在于此了！它们只会顺着剧情做出被设定好的相对应的反应，傻笑，惊惧，刻意表现的愤怒…….它们不过只是流程的一环而已，和你身边那两位打一两次照面就会被过掉的那种！甚至于，它们中的大多数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是一样的！那些都是素材库里现成的！或许用这种说法很奇怪……它们不过是没有思想与人格的派任务机器！如果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它们根本就不在我的任务清单里。可它们大多数时候连死亡都感受不到！这又要让我如何把它们当做这虚假世界里的真实？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的我，又为何要去改变那些虚假角色的命运，还要如何才能让自己不把本身就有的怨恨继续强加在它们身上？！”

    “可是......如果你真的觉得他们如此不堪，你又为何要来拯救我，去做那么多……不太好的事？就像你前面说的，在我想起一切以前，我也只会对特定的人说同样的话。在这之前，我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只要世界再度重启，我又会忘掉所有关于你的事情，重新坐回属于我的位置，就像你前面说的那样……如果一定要有所谓‘灵魂’才能算是人，那我和你所深恶痛疾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呜……！”

    梅急的站起来，大概还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又是因一时找不到那番话的突破口只得作罢，身子一软跌坐在座椅上。卡尔见状，本能驱使地向她伸出手想去扶一把，却也马上意识到了他和梅的距离还没有近到能够让他扶一下的地步，悬着的手便又垂下了。

    “对不起，但站在我的立场，我即使能理解你的苦衷，明白世界与生存于世界里的人们的本质，我也无法放任你继续胡作非为。在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我被赋予的使命已经不是和你一起逃离这个乌托邦，而是扼杀使这个陷入水深火热的祸源‘魔王’，给一切都画上句号……或许我从来都不是位好父亲吧。”

    没再去看一脸苦笑的卡尔，梅只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就像鸵鸟一样。在得到明确的答复后，她就已经不在乎别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了。

    待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让人觉得煎熬窒息，自己的五脏六腑则忍受着煎炸烹炒——梅已有许久没体会过这种感受了。她自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独自蹉跎光阴，那是因为她在那时还拥有一个支持她不断前进的目标。而如今，就在离她的美梦成真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个梦、一直以来的努力、她的所有，都被自己最亲近，最想拯救的人否认了。说白了，从始至终都是她擅自将期待寄予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不该这么做的，这种任性的行为只会在期待破灭时把她伤得更惨。

    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又开始笑了。

    但现在在心里沸腾的感情还和前面那次一样吗？

    如果放在一般的故事里，这一段一定能被评选为最糟糕的最高潮了吧？观众一定不会喜欢的。

    不过嘛，反正事态也不会变得更好或更糟了，随它去吧。

    “突然觉得，我真的很像你，父亲。我们都是从骨子里固执的人。”

    梅扫视了一眼对她异常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的三人，屈从了在内心高鸣的不知名情绪，没有笑意的笑容更深了。

    “说的是啊，我们的宿命从诞生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反正我现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魔王了，也是时候该去履行一下魔王的义务了——象征性的杀伤力，故意暴露破绽，被勇者打败，让世界恢复和平……就像你们注定会打倒我一样。只是，真的有点不甘心啊。”

    她再度起身，可这次却丝毫看不出来前一秒那副恹恹的样子。人偶身上的线已经断了，但它仍在“咯吱咯吱”地扭动着关节。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由空间供给的魔力在她体内暴动，最后的理性也被一同涌来的情感磨灭了。那就索性任由自己沉坠堕落吧，这么想着，她骤地抬起头，脸上挂着与强大而附有威慑力的气场相符的，属于魔王小姐的狰狞笑容。

    “——我的人生，难道只是一场破游戏吗？！”

    在吼出这句象征着自我的最后挣扎的语句后，君月的视觉瞬间被突如其来的花屏效果所干扰，几乎是同时，耳边传来了像是用扩音器放大的好几倍的类似爆炸的杂音。在察觉到界面变为比之前的程度还深的游戏像素风的后一秒，她就因不能承受内脏在一刹那间传向全身的刺痛而一个踉跄，如果不是寒阳及时扶了一把恐怕就跌在地上了吧。强忍着比十指连心更甚的痛楚，她眯着眼睛往数据栏的方向瞟了一眼，心脏却因过于惊骇而猛地收缩了一拍。

    “为什么只剩10滴血了哇？！”

    明明没多少气力，可那份不可置信还是使她忍不住尖声叫起来。也是，本来将近满状态的血槽突然跌的那么低，她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为了确保自己不是因为太过疲累而看花了眼什么的，她撇过头，闭上眼，看一眼，好怪，再看一眼......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嗯，没有看错，“10”这个数字还是高高地挂在上面嘲笑着她的作为。看来这是在那阵爆鸣后发生的事。

    站在一旁的寒阳也马上从她的反应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即便他想帮忙疗伤也是做不到的——毕竟还没到他的回合。

    在寒阳的搀扶下她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脚步虚浮，看来接下来的恶战只能够拖后腿了。君月望向寒阳，想确认一下他的情况。虽然在那跟马赛克一样的画风的阻挡下是看不出他的神色，不过既然他还有余力去照顾别人，那状态应该比她要好点吧。

    （寒阳没事就好……不过，为什么他能够没事？）

    这也是机制问题吗？她还没来得及深究，敌人却已焦躁难耐，率先发动了进攻。

    无人操纵的人偶反而变得更加灵活，手中的刀刃配合着梅连发的魔法，一前一后地进行夹击，如同比翼双飞的蝴蝶在战场上起舞，撒下美丽而致命的鳞粉。整个空间所蕴藏的魔力还在源源不断地被梅所吸收，到达一定阶段后，在黑宝石般夺目光芒的掩盖下，恒河沙数的微小晶体漂浮在空中，混淆着位于这紫雾中的人们的视听，摄取着来自周围生命的养分。与此同时，由梅腾出的一只手所召唤的巨型地刺也以某种频率追踪着目标，稍有不慎身体便会直接被穿透。好在两人的动作与思维感知敏捷，勉强抵御了一波。如果自己没有听寒阳的提议将自己的人物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话，恐怕也已经复活好几遍了吧。

    所以，她现在只能靠着不断一黑一白地闪烁，下一秒还可能会被魔法波及而轰得粉碎的墙边休养生息，一边听着不知何时开始播放的跟哭丧没差的悲壮音乐，一边吐槽“哇凭什么梅一回合能行动整整三次这还怎么打”之类的。

    提心吊胆地看着梅终于行动完，君月几乎是在梅放下手的瞬间立马将视线转向了队友栏。两人尚且存活，悬着的心暂且能放下来了。长舒一口气，由此为界限，她的心态也发生了180°的转变，虽然这有点卑劣，不过她此刻确实是很……嗯，幸灾乐祸。

    （虽然这么说还为时过早，不过照这么看来我是要躺赢了？）

    抱着这种胜券在握的想法，她已经能够看见梅的血条从字面意义上的节节败落——当然，通常情况下，这种类似毒奶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不然也太没意思了。于是乎，在发觉寒阳朝梅铺洒的烨烨光华持续造成了高达0的伤害后，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就连还在选择攻击技能的卡尔都往梅的状态栏处瞥了一眼。

    这算什么，攻击无效化？

    不，应该说是历史重现吧。

    寒阳似乎比君月更早地分析到了这一点，他的手指轻点荧屏上所记录的某个增益技能上面，伴随着滑稽得有点可爱的音效，卡尔的头像右方多出了几个闪亮亮的大红色图标。

    他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卡尔抽出那把比何时都要更加耀眼炽烈的圣剑，将其指向被世界所遗忘的人，犹豫与不决都随着叹息消融于那份灼热里。后撤一步，身子一纵，在梅那难得有明显的情绪起伏的眼里，长剑破空。跟她头发一样热烈的绯红模糊了她的视野，她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因无法忍受伤口处火烧般的痛楚而颤栗着。然而，这也只是几秒钟的事。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卡尔就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倒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而梅身上则干净得连一点血迹都看不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就刚才卡尔的那下斩击，人和人偶加起来的血条就已肉眼可见地倒退了两层。仅凭这点，就已足以证明他们的推测。

    趁着己方回合的倒计时还没结束，君月快速点击了归队指令。在坐定了自己做不了主力输出后，那就安定地跟寒阳充当一回控制系辅助吧。利用自己那还算简单的强控机制，只要运气好那自己就有机会在被一套秒了之前让寒阳把自己的状态恢复到安全线内……嗯，只要运气好呢。

    于是，君月拔出和此处的空气一样冰冷的寒刀，努力忽视着来自后方像素豆豆眼担忧的凝视，重新回到了战场。】

    抱歉，打断一下。我刚刚检查了一遍，发现全篇都没有解释这段有关主角所说的“推测”。那么，身为一名合格的旁白，在此处添加一些注解还是很有必要的。

    ……呵呵，我当然知道您看懂了。只是，并不是只需要 您看懂就可以了。我们的工作准则中就有“更为细致地处理工作”这一点，还望您能理解。

    那么，请您回想一下。最开始出现“主角伤害无效化”这种情况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场面？

    ……嗯，没错呢。正是魔王攻城的时候。

    那么，谈及此，我就得搬出一条有关这个世界——或许还会应用到别的世界的一个小设定：主角的“身份”与“心境”对所处的“空间”有着深远影响。

    在这位小姐于城中“狩猎”的时候，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就从“武器店老板的千金”变为了“邪恶的魔王”……不过我想她自己口头上是很难承认的啦，哈哈。这只是她在那么做时为自己找的一个理由，也是她心里最真实而本能的想法。而日积月累，这个想法在她的心底根深蒂固，直到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这根导火索反而使她能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后面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这份强烈而赤诚的呼唤终是打动了时空。

    ——所以，“空间”为主役——准确来说是与它进行同化的“魔王”这个角色提供了帮助。它回应了她的祈愿，给了她魔王本有的力量，将世界变为了她对世界认知的模样——像素回合制RPG游戏以此方便她支配。

    这么解释起来就能说得通了吧……嗯？那为什么只有卡尔可以伤害到她呢？

    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哦。您顺着这个逻辑往下推就可以了。

    啊，给您一个提示吧。从古至今，基本上只有“勇者”可以打败“魔王”哦。约摸着是在那柄跨越时空的勇者的宝剑从主角手里转交到卡尔手上时，他的身份定位就开始发生偏移了吧……

    呵呵，正是如此。那么，我们继续把下半部分看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