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魔窟洞穴内响起轰隆隆的震动回响。
怜露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寒默泷一把拽到身前，细碎砂石与她擦肩而过，坠落在石地面摔了个粉碎。
怜露一愣，“地动了？”
寒默泷松开她手腕，微微抬眸，“是‘外面’的动静。”
看来紫浚那家伙终于起作用了。
怜露即刻明白，应当是戏本之外的现实世界有了变动。
寒默泷转身，“趁他拖延时间，我们加快行动。”
说罢便径自向前走去，等怜露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落下她一大截距离。
她只好跨过遍地的碎石，小碎步跟上，“喂，臭蛇，你急什么？你知道夜尊身在何处？”
其实怜露打心底里对此是极为抗拒的，毕竟以她目前的体质去找夜尊，无异于主动送上门的美食。就算书中夜尊并非真正夜尊，而是尸魔所化，她被吃了现实还不是一样醒不过来？
寒默泷似是察觉到她的忌惮，眉眼嘲弄，“有我在，你怕什么？”
怜露闻言，忍不住朝他背影吐吐舌头。
眼下分明是前有狼后有虎，落谁手里她都会死得很惨，这小蛇妖更是头号危险人物，她最应当远离。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信，只靠她自己。
分神的功夫寒默泷已经走远，怜露没注意到脚下石阶早已变得虚幻模糊，她还在偷偷琢磨那假死丸的事，直到下一阶忽然踩空。
怜露的心也跟着一空。
好在寒默泷在不远处及时抬手用魔气将她定在原位，这才没让她坠入深渊。
被他拉上去的时候，怜露向下短暂一瞥，才惊觉这下面并非什么万丈深渊，而是一片虚无。
她瞪大双眼，“结界边缘？”
所为结界边缘，即是没有被作者编写过的虚无世界，坠入其中，无论神魔凡人皆会迷失，在话本与现实的夹缝中永世徘徊，最终神魂消散融为随心录的一部分。
想到这，怜露连忙躲了视线，不由得打个寒颤。
寒默泷眉头轻皱，眸中生出寒意，“走得这般随意，我还以为你不知后果。”
怜露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点头，半晌才挤出个“好。”
寒默泷：“……”
好个头啊好。
一丝焦躁染上那双冷眸，寒默泷本还想斥责两句，垂眸看到少女惊慌未定的样子却不自觉哑了声。
最后只好淡淡一句，“不想变成物件就跟紧点。”
在寒默泷的带领下，二人穿过一些捷径通道，很快就离开了魔窟的最底层。
榻上一段狭长近乎垂直的台阶后，终于抵达了魔窟顶层。
直到这里二人才算是真正来到了魔界至尊所在之地，蚀寒宫。
怜露环视一圈，呆愣地盯着那扇石门。
寒默泷还以为她是被这建筑的恢弘震撼到，本想讥讽一句“大惊小怪”，没想到她半天竟憋出来一句：
“蚀寒宫……就这？”一堆烂石头？
“……”
寒默泷未出口的四个字顿时卡在喉咙，咽不下也出不来，最后只好轻描淡写，“区区后门，你还指望有多华丽？”
他说罢径直向前走去，步伐自然就好似到了自己家中。
怜露连忙拉他，“喂，你还说我随意，这可是夜尊的宫殿，就算是走后门也免不了有重兵把守。难道你就打算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不成？”
寒默泷略微停顿，却并未半分紧张，而是眸中带笑地看她，“既是走后门，又何须紧张？”
身为蚀寒宫的建造者及拥有者，他比谁都再清楚不过这里的布局结构。此门名永寒门，乃宫内众多后门之中最为隐僻荒凉的一处，几乎是只出不进。
而所谓出，过的也并非活人活物。
要知道即使对于魔族也并非百无禁忌，因此出于忌讳此门一般无人把守，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附近。
也正因这点，永寒门便成了二人潜入宫内最好的突破口。
怜露半信半疑跟他溜进门内，果真顺利通过。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里对她来说几乎如同迷宫一般，无论去到哪里都是相同的景象，只能被小蛇妖牵着鼻子走，任由他七拐八拐将自己带进深处。
根据装潢来看，她猜测这应该就是蚀寒宫殿内了。
虽仍不及她天界玉溪殿十分之一的华丽，但确实比外面看起来要好了很多。尤其跟最底层的秽池比起来，环境已是云泥之别。
怜露忍不住咂咂嘴，“啧啧，这夜尊还真是养尊处优，自己住的地方这么好，却对下等人不闻不问放任不管，果真自私自大。”
“……”
寒默泷一噎，“兴许……他压根不了解底层人的生活。”
这是实话，但也不完全是。
五百年前，他分明是从最底层一步步才爬到魔界至尊的地位，他比谁都清楚底层人的生活。
可不知从何时起，兴许是从他执迷于破解神印开始，几百年间他对于族人的关心似乎愈发忽视了。就像他一直清楚蚀寒宫底层有魔族流犯的存在，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般糟糕。
“就算他不知，那也是他的问题。身为魔族至尊本就担负着守护族人的责任，他却对其放任不管，难道流犯就没有活的权利了吗？”
少女的质问声音不大，却犹如钟鸣般在耳畔敲击，震得他心烦意乱。
寒默泷不说话。
许久才动身，继续往深处走去。
怜露知道他是被她说服，认同了她的观点，便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又是一阵七拐八弯后，他们来到一处殿堂。
怜露直觉这里应该是夜尊看书休息，类似书房的地方。
环视一周，眸中不禁生出一丝怪异，“怎么不去夜尊的寝殿，反而先来书房找？一般人都会把贵重东西藏在床底下，修髓丹八成是在夜尊的卧房里。”
寒默泷淡然冷言，“没有卧房。”
怜露一怔，“没有卧房？那他怎么睡觉？”
寒默泷微微蹙眉，斜睨她一眼，“废话这么多？你又不是来研究夜尊的。”
怜露却摇头，“此言差矣，不研究夜尊，不了解他的习性，怎能知道他喜欢在哪里藏宝贝？”
“哦？”
寒默泷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兴致，语气似有戏谑，“你这么厉害，不如就地分析一番？”
听到这话，怜露摸摸下巴，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那还不简单，这夜尊一看就是万年单身汉一个，八百年讨不到老婆的那种。”
寒默泷一怔，“……？？”
“是真的，你看这房间陈设，这桌椅板凳，冰冷单一，整齐得吓人，连一丝生活气息都没有，哪个女孩会喜欢这么单调古板又冷漠的男人？”
“……”
少女说得起劲，全然没发觉寒默泷已无声攥紧了拳头。
他本想反驳一句，“蠢人才会为情所困，这些只能说明夜尊是个高明之人”，可眼下情形，这样的解释未免太过无力。
他终是咬牙将话咽了回去。
没想到一抬眼就见少女上前凑近了那台石桌，“瞧啊，就连这砚台都摆放得如此无趣，生怕别人瞧不出这是个机关。”
话音未落，怜露已经随手挪动了砚台的位置，只听轰隆一声，身后石墙竟果真开始缓缓移动。
不多时，一个密道呈现在二人眼前。
怜露：……
寒默泷：……
空气顿时凝结，寒默泷如鲠在喉，半天没能发出动静。
最终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多亏了你，不然我怕是还找不到这机关呢。”
怜露却无视他的假笑，冲他弯眸抿嘴，“不客气。”
“……”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密道，沿着石壁一直深入，很快便来到一处地势空旷的洞窟。
窟内遍布珍宝，刀枪神器奇珍异宝，瞧得怜露眼花缭乱，但飘忽不定的视线很快便聚焦于中央的石墩。
石墩之上，悬浮着一块散发幽幽红光的魔石。
寒默泷脱口而出，“定魔石。”
众所周知，魔窟之内阴寒极重，祟气横生，蚀寒宫若想屹立在此必须要有宝物镇压。定魔石守护着整座宫殿的安定，一旦取走这里便会山崩地塌，长埋于地下，所以方圆百里内的魔族无人胆敢觊觎此物。
由此看来，定魔石极有可能就是修髓丹在这话本世界中的“投影”。
激动过后，怜露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慌张。
“我说小臭蛇，你，你可别乱碰啊，这里一看就知道必有机关陷阱，搞不好咱们都要为这块石头殉葬。”
她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身旁人的玄色衣袖，“我建议多观望一下。”
寒默泷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嘴角微翘，眸中生出笑意。那感觉说不上是戏谑还是得意，仿佛还隐约带着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他用食指轻怼她的额头，“胆小就躲远点，安静地看。”
说罢，他转身抬手，指尖微动，嫩白指腹上立即沁出一滴殷红。
血腥味很快飘散到空中。
定魔石似乎对这血有某种感应，发出微弱的抖动，又逐渐变得剧烈，后来带动整个空间的气氛都躁动不安起来。
晃动之中，怜露似乎看到周围遍布机关隐隐现形，在黑暗中发出幽暗的光，但很快又因某种原因失去了力量，那光线也开始渐渐变弱直至彻底消失。
等周围再次恢复宁静之时，所有机关便都已失去了作用。
怜露眸中露出藏不住的诧异。
想不到这小蛇妖仅凭一滴血就将这藏宝洞里所有机关阵法尽数破解，如此轻松，该不会……
似乎想到什么，怜露忽然眸色一惊，“臭蛇，你，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
“你不会是在这蚀寒宫当过一阵小差吧？”
“……”
寒默泷还以为身份终于要瞒不住了，想不到这女人竟比他想象的还蠢。
见他默不作声，怜露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怪不得你对这里地形如此熟悉。”
“……行了，少废话，拿上修髓丹跟紧我。”
“好。”
怜露刚朝定魔石抬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幽森的笑声。
与此同时，脚下忽然一阵晃动，周围瞬间拔地而起一圈石柱牢笼，将二人死死困住。
娇翠欲滴的嗓音随之传来，“呵呵……这么着急走吗？你们才刚来一炷香都不到，就要拿走主人一件最宝贝的东西，未免太无礼了。”
音落之时，怜露看到了说话之人。
女人身穿华丽紫袍，化着精致的妆容，身后还跟着一帮全副武装的魔侍魔兵，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怜露立即猜出了此人便是话本中的夜尊，也就是尸魔白骨夫人。
可当她看到那张熟悉面孔时，还是忍不住露出错愕的神情。
“小茶女，原来竟是你搞的鬼。”
枉她还那般好心地帮她，想不到这一切竟都是对方设计的一个圈套。
白骨夫人捂嘴轻嘲一笑，“说起这个，我还得好好感谢你。毕竟若不是你，我恐怕再努力一百年也骗不来他。”
她指尖轻轻指向寒默泷，抿嘴窃笑。
还没等怜露搞清楚话中之意，寒默泷已经眉头一紧，冷言道：“这可是蚀寒宫，谁主谁客不是显而易见？”
白骨夫人闻言，眉头一挑，“你还真叫人捉摸不透啊，竟不惜为一个投影冒生命危险。”
寒默泷语气清冷，“修髓丹于我有用，我自然要取。”
白骨夫人轻笑一声，语气透着无奈，“修髓丹，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送你，但你别忘了，这整个世界都捏在我手心里，你们能不能回到现实，全凭我一支笔说了算。”
闻言，寒默泷忽然牵动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你觉得，就凭你，拦得住我？”
“你说的不假，我自知资质不够拦不住你，可她呢？”
白骨夫人冲怜露一挑视线，“不记得进来前我给她的香包了吗？那里面可是消魂散。换言之，她现在完全受我掌控，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休想离开这里。等到明日日出，她便再也醒不过来，只能化作我腹中的一摊血水了。”
话音落下，男人冰冷决绝的脸上终于有所触动似的抽抽眉角。
白骨夫人见状，无声勾了勾唇，“我的尊主大人，别怪我心狠，圣女和定魔石你总得给我留一样。”
她随手将石柱牢笼解除，上前两步俯身趴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我知道你也想要她。你想要修髓丹我给你，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连圣女我都愿意跟你一同分享，哪怕只留给我一口我都没有怨言。”
“可我最想要的是你。”
“夜尊，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即便只陪我一个晚上，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夜尊？
怜露本就听得半知半解，这会儿却越发糊涂了。
“若你是这戏本中的夜尊，那她是谁？她分明才是尸魔……”
然而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寒默泷猛地蹙眉，忽然打断了她。
“好啊，这蠢女人一路上啰啰嗦嗦，聒噪得很，我早就厌烦她了。”
寒默泷一把搂住紫袍女妖，“不如就按你说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