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年初六了，慕楚晞得以在家休息一日，便带着尚儿去了慕家二府也就是驸马府里，给长公主和二伯父拜年。
同兄弟姊妹们玩闹了一阵子，吃了中饭，下午就回来了。
到了书房，却瞧见叶儿在里头收拾，又歪着脑袋扑在小书桌上睡着了，一旁的炭火盆都快熄灭了……
“这大冬天的也不怕冷？”慕楚晞无奈的摇摇头，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书，旁边还准备了一碟蜜饯一碟糕点……
走近一看，那盏小碟里蜜饯果子都快被他吃完了，嘴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糖霜粉末……
“怎么跟尚儿似的……”慕楚晞莞尔一笑，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给他擦一擦嘴角唇边的糖霜……
擦着擦着，睡的正香的他，唇间微微抿动，看着他那不薄不厚的朱唇，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他追着问面首一事时，被自己捉弄的情形，禁不住微微一笑……
帕子还停留在他俊俏的脸庞边上，禁不住伸出手指，中食两指尖在他血气润泽的下唇上轻轻的抹动着……
许是察觉有人，叶儿一会儿就醒来了：“少将军……”
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瞧见慕楚晞就在自己眼前，还拿着帕子好像在给自己擦拭，便不好意思的道：“是我流口水了吗？”赶忙自己拿袖子擦擦看。
慕楚晞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怎么吃着蜜饯就睡着了，不觉得粘牙吗？”
经她一提醒，叶儿也发觉了，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嗯……”
“去吧，喝杯茶水漱一漱……”慕楚晞吩咐道，“也给我倒一杯。”
“好……”叶儿答应着，倒了茶水回来，才发现那蜜饯碟子都快空了，只剩一小块可怜巴巴的落在碟子里……
“对不起少将军，我一边看书一边吃，不小心就吃完了……”叶儿把茶水递上，不好意思的道。
“不过罐子里还有，有年前宝儿姐姐带着我新制的，加了槐花蜜，吃起来带着香气～”叶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姐姐说新年里给你准备的，你还没尝过……”
“那去取来吧，你宝儿姐姐做什么都好吃，除了熬药。”慕楚晞盈盈一笑，看他跟个孩子似的，“只是你不能一次吃多了，要坏牙的。”
“好……”叶儿便高兴的去架子上拿蜜饯。
宝儿带着尚儿回他自己的偏院午睡，听说慕楚晞在书房，这会子也过来了。
“怎么炭火都快灭了？”宝儿一瞧火盆子，忙去添炭火，“怪不得一进屋都不怎么暖和。”
“正说你新做的蜜饯呢～”慕楚晞捏了一小块那新做的蜜饯，尝了一下，果然酸酸甜甜的，比原先的别有不同……
“……咯……”慕楚晞觉得不对劲，突然被硌了一下牙。
“怎么，有核吗？快吐出来！”宝儿回头瞧见了，赶紧旁边拿了只小空碟儿，递到慕楚晞嘴边给她接着，“可有磕到牙没有？”
果然是个果核……
宝儿端起来瞧瞧，又在那小盏里掂了一颗进自己嘴里试试，果然也吐出一个果核来。
宝儿回头看看一旁站着的叶儿，放下碟儿就过来掐他胳膊：“叫你晒果子做蜜饯，你怎么不知道把核挑出来呢？磕坏她牙可怎么好？”
“你没说要挑出来呀……你只说洗干净了晒着，拿扇子赶赶不让虫子飞……”叶儿看慕楚晞硌了牙心里愧疚，又不敢跑，一边低着头侧身躲闪着，一边委屈的道。
“你傻呀，往日里的蜜饯都白吃了？哪一样里边是有核的！”宝儿说着手上又是朝他使劲一拍，“叫你一边看兵书一边干活……”
“罢了，打他做什么，别给尚儿和外祖父吃就是了。”慕楚晞说着，伸手在那小盏里捏一块继续含到嘴里……
脑子里浮现他拿着卷兵书守在那一筛子果子旁边，一边看书一边拿扇子赶小飞虫的认真模样……不禁嘴角微微一笑，翻一页书卷，继续不紧不慢的看着，由着她两个在一边打打闹闹……
“长的一副聪明俊俏的模样儿，一脑袋浆糊……”宝儿伸出手指头嫌弃的往他脑袋上一戳，“仔细罚你全吃了，看齁不着你……”
“也不知道是书中瞧见西施、罗敷了，还是后院里哪个小丫头给你塞了荷包香袋子了？嘱咐你干点活就这般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宝儿还是恼得不饶他，毕竟在她眼里，这主子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叶儿顿时委屈的低下头分辨道，“我连她们谁是谁都分不清……”
一下子脸都红了，也不敢抬头看慕楚晞一眼……
数落他别的什么都可以，可是他不想被慕楚晞误会……
“以后你别逗他了，你给他把把脉看看。”慕楚晞停下手中的书卷，瞧见叶儿脸都红了，对宝儿示意一眼道。
他心里有意中人了，虽不知道将来如何……再由着别人这么逗他，着实让他难堪……
“哎呀，这脉搏快的……”宝儿毕竟是行医之人，揪住他手腕一摸，一下子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别以后让他见了你，怕的跟见了阎王似的。”慕楚晞给她找个台阶下……
“我，去煎碗药来……”宝儿说着抬脚就急忙忙跑下去了。
“我没生病……不喝药……”叶儿低着头说话，也不敢看她，说完了头低得更加往下了，只顾拿着手上搓着衣角，好似心里什么小秘密被发现了一般……
慕楚晞瞧着他，一副有话说不出口有些憋闷的模样，知道他脸面上不自在，便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
慕楚晞倒了杯茶水，给他递到跟前：“你也别怪她，都是平日里我纵的她惯了，才这般没个轻重……”
她蹙眉，若是哪天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再想起这些日子被个丫头这么打来打去，一会捉弄一会欺负的，会不会心里头别扭？
“……”叶儿也不知道该答什么，也不敢抬头看她，只是接过茶水，一口气喝光了。
“你也是身手敏捷的，打不过还躲不过啊，怎么见了她就怕呀？我平日里不在府里时，谁替你挡着她？”慕楚晞觉着有些好笑。
“身手再好，哪有跟女子动手的？”叶儿低头道，“况且当初还是她救治的我，又不是真打，她要撒气，还不得让着她。”
慕楚晞轻轻叹一口气……
“这宝儿姐姐，原也不是府里的奴仆，而是父亲军中苏老军医的独女，自幼母亲早逝，苏老军医随军战死沙场之后，族中只剩远亲，母亲恐怕她无人照看，便留在府中给我做伴……”
这些旧事，府里头的旧人差不多都知道，只他才来没两年，估摸着也没人告诉过他，叶儿只坐着安静听她说道……
“她自幼与我一同起居，长大了，心里便有了一份情意，系在兄长那里，已经好些日子了，却碍于身份，不敢表明……”
这是她的心事，平日里无事旁人也不好随意去戳她伤疤……
“当初我也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哥哥，哥哥说，她身份低微，若为正室，只怕父亲与亲族不会答应，若为妾室，又担心将来正室的性情不知能不能容她，怕反倒委屈了她……还需等个合适的时机再计议。岂不料，这一等，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情形……”
慕楚晞说着无奈的摇摇头，天意弄人……
“虽说人世无常，女子十五及笄议亲，让她空等了这些年，终究是慕家亏欠了她。早知如此，或许，两人当初就该了了这桩心愿，也不至于如今，她空守在这府里连个名分也没有，只能每每到哥哥屋子里打扫时睹物思人，留着那还没送出去的绣荷包，独自伤心落泪。唉……”
这些事，慕楚晞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又不好太多劝她，总得让她有个自己消愁的时候……
“当初在灵堂上，她就一把剪子差点绞了头发要孤独终老。若是我再不多照应她，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慕楚晞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茶杯子。
“原来宝儿姐姐，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子……”听得这些缘故，叶儿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也是心里有苦闷，没个慰藉又无处宣泄，故而有时候打打闹闹的，没个分寸，你也别跟她一般计较了……”慕楚晞看着他道。
“哪里话，自然不会计较。只是……”叶儿抬头看着她，心里有话，想着她能明白，可是她却一点不明白，自己又说不出口……复又低下了头……
他不喜欢别的女子逗他，除了她……
“只是心里疑惑，宝儿姐姐这般性情，兄长怎么会中意于她？我又怎会纵的她如此放肆，对不对？”慕楚晞瞧着他有话不敢说，便开解道。
“打从我记事起，在国公府里，祖母说往东，祖父别说往西，就是往南往北都懒得偏一点，堂堂一品国公，南征北战大半辈子，也禁不住祖母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每回不是摇头叹气认输，就是围着祖母团团转的哄着……”慕楚晞说着想起小时候瞧见的那些闹腾事，越发觉得好笑。
叶儿很少听她说起这些儿时家事，看着她说得高兴，也不自觉的跟着嘴角上扬，跟着她开心……
“年幼之时，我也曾觉得祖母太过唠叨、闹腾……”慕楚晞到此处，才轻叹一口气，道，“直到自己随军在外，才能够体会到，回到家里能有个可心的人唠叨自己，那便是天下太平，边关无忧，才是人生幸事。不然，出征归来，诺大个将军府里，岂不是空荡荡的冷清的慌？”
“怪不得宝儿姐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从不见你怪她半句……”叶儿听到此处，心里开始难过，她一个弱女子，何以同一群糙汉子一般，远离家中舒适日子，跋山涉水、披甲上阵……
“武将之家，多有惧内的。世上能有几人，天生是爱板着个脸的？严苛于军中，成日绷紧如箭上之弦，也是军规所需、形势所迫……”慕楚晞说到此处便是轻轻一叹。
“故而，越是在外头逞英雄、耍威风够了，回到家中越是喜欢如三哥哥一般，轻松自在嬉皮笑脸，两手一摊，当个甩手掌柜，一点事不想操心。”慕楚晞说着，自己会心一笑，“这般的情形，听闻长安城里，不少勋爵人家之中，也屡见不鲜。”
“自打母亲病重，将军府里的事就开始慢慢教给宝儿帮忙打理。别说兄长，如今便是我，也是离不开宝儿的，这府里上下，多少事情不都是她在操心着。”慕楚晞说着，又回头问他一句，“难道叶儿，将来就笃定，自己不怕家妻吗？”
“……怕……”叶儿呆呆地看着她，不自觉的只答出这么一个字来……
他当然怕，他可怕她不高兴了……
只要看见她盈盈一笑，他比什么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