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离开了那绸缎铺子,慕楚晞又在洛阳逗留了三两日,走亲访友,诸如此类的……

    除了办差事,更为的是查出一些事情背后的真相……

    这日黄昏,慕楚晞策马兜风,来到郊外一座人烟稀少的十里长亭处,便歇马饮酒……

    “那伤者一事,主子可是有新发现?”一路跟随的杨护卫看主子神情忧虑,便细心问一句。

    “确有蹊跷……”慕楚晞微微一蹙眉,缓缓道,“皇上有目眩头痛的宿疾,宫里出来的消息,李贼趁机禀报顾家通敌假罪,皇上疼痛难耐之下,便顺势让老贼去处理此事……皇上本意只是先捉拿提审,可老贼不但借拟旨之便做了手脚,更是在缉拿之时故意激怒顾家,假借反抗之名直接灭门,事后又正好借此污蔑坐实了谋逆之罪……”

    “这老贼果然老谋深算,我朝刑律,拒捕者可直接杖毙,武将之家一旦心有不服提刀反抗,更是轻而易举就能有了借口大开杀戒……三司之中也必有帮手,难怪无人出声,想必不是帮凶就是怕死……”杨护卫听着咬牙切齿……

    “老贼结党朝野,侍宠弄权早已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慕楚晞心里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晚风凉凉,衰草凄凄……

    落日的余晖漫洒在这人烟稀少的郊外,越发显得人世间的沧桑难言、疾苦难道……

    慕楚晞举起酒坛子仰脖长饮……

    “只是顾老将军一家如何会得罪了这老贼……”杨护卫也思量道,“咱们可还要追查下去?”

    “查!眼下这人也没个去处,死去的冤魂在天有灵,如何闭眼……”慕楚晞抬手豪气一抹嘴角淌下的酒水,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主意……

    “主子……还是少饮些为妙,仔细酒后胡言……”杨护卫听着这话,明白主子话里所指,忙劝两句。

    “啪——”的清脆一声响,慕楚晞手起坛落,手中那酒坛子重重一摔,瞬间变成残浆碎片稀巴烂……

    “走!我们回长安!!”慕楚晞一声大喝,女将的豪气一甩即出,英姿气势不让须眉……

    “是!少将军!”杨护卫即答。

    这主子随从二人所议之人,此刻却在她慕将军府中的后院里是夜里独自难眠……

    月色朦胧,这刚刚醒来能下床走动没多久的伤者,听着苏宝儿的吩咐,也不敢自己乱走动,只独自坐在自己屋里的窗下发呆……

    那脑瓜子里隐隐发晕,想着一些模模糊糊、自己总也想不起来的事情……

    不知道何时,却眼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食盒朝这边走过了过来……

    “宝儿姐姐……”那伤者便就着窗户,起身同她打招呼。

    “哎……你该喝药了,快给我开门。”苏宝儿瞧见他,看看左右无人,便答应着走到门口去,进了他屋子。

    “姐姐这么晚了还给我送药,如今我好了,你早些歇着吧。”那伤者有些歉意的道。

    瞧着他把药都喝下去了,苏宝儿便一边取出几样糕点,一边开始试探他,小声道:“如今你也好些了,我同你说几句话,你不要告诉别人……”

    “宝儿姐姐你说,我听着。”那伤者点点头。

    “你捡回这条命不容易,偏偏如今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怕是伤着了脑子,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一概不知,将来可有个什么打算?”苏宝儿一边悄悄观察他,一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有时候想回忆一些事情,就觉得晕晕乎乎的,还有些头疼……”那伤者有些难过的答道,“宝儿姐姐,你说我是采药他,那我就仍旧回去采药吧。”

    苏宝儿听着这话,模棱两可的,也分不出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便按照主子慕楚晞的交代,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

    一边打开取出两块大金子来,一边对他道:“这是我自己攒下的体己钱,你好生收着,若是想回去了,或是想要投亲靠友的,路上也有个盘缠。”说着苏宝儿便塞到他手里去。

    “使不得……姐姐,我都还没有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如何能收你的体己钱?”那伤者赶忙塞还到她手里去。

    “我说给你就给你,我还有……”苏宝儿又硬塞给他,接着就伸出手指头压住他要说话的嘴巴不让他开口,“嘘……仔细叫人听见了……”

    “……唔……”那伤者拿下她的手,愧疚的还想推辞,“……我……”

    “不许再推辞了,我救你回来不容易,也没个让你饿死的道理。”苏宝儿又假意小声凶道,“你不收我就要生气了,你以后有了再还给我也不迟。如今先收好,万不要同人说起。”

    “……宝儿姐姐,你我素不相识的……”那伤者十分的不好意思,低下头眼圈都红了……

    “罢……钱财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苏宝儿瞧着他,这身世这模样,怪可怜见的,也不管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便安慰他道,“你大难不死,以后不管怎样,可要好好过日子,也不枉费我这份心意……”

    “……嗯……”那伤者赶忙抬起头来,连连点头,道,“我将来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宝儿姐姐,你是好人……”

    “好……你仔细收好了,别让人偷了你的去,可知道?”苏宝儿又仔细的交代道,看他有些傻头傻脑的,真是叫人不放心。

    “嗯,我知道。”那伤者又认真的连连点头答应着。

    “好,你早些歇着吧,腿脚不利索别乱跑,明儿我再熬药来给你。”苏宝儿便交代他道,起身准备回去。

    “谢谢姐姐……”那伤者便也起身送她。

    又是一路马背奔波……

    几天后,等到慕楚晞和杨护卫回到长安城的时候,仍旧依照惯例先回南衙府一趟交代了一应公差。

    等晚间回到慕将军府时,已经颇为疲累。

    苏宝儿一听说主子终于回城了,仍旧忙里忙外张罗着准备好饭好菜,早早的熬上了好汤……

    等慕楚晞回到屋里,就开始接二连三的让她吃这个喝那个……

    “这个甜羹酒酿祛风除湿的,你在外头风餐露宿的……”苏宝儿看她在屋里拿着书卷发呆,又端上来一碗羹汤。

    “好了,你这一晚上好肉好菜不够,又是老汤又是甜羹又是糕点,都让我吃了多少东西了,又灌又塞的以为我是尚儿呢?”慕楚晞吃撑了,嗔怪道,“我在洛阳城还能没吃没喝,你问问杨护卫,早把那些坊间酒楼都逛遍吃够了。”

    “你在外头打仗一去几个月,劳心劳力的,去洛阳城吃几顿大鱼大肉就能补回来?酒楼里给你吃仙丹呢?”苏宝儿不依不饶的一边收拾,一边道,“今儿不吃明儿你也得吃。”

    “行,明儿吃。”慕楚晞无奈的笑笑,道,“我且问你,后院那个这些天如何了?”

    “还能如何,依旧老样子,好不容易能走动能说话了,脑子里糊里糊涂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个名字,下人们都只管叫他小哑巴。”苏宝儿摇摇头。

    “你一去几个月,回来一夜又匆匆赶去洛阳好几天,就只惦记着他,也不问问我?”苏宝儿不高兴的道,“听着你的吩咐,为保他不死不残我没日没夜的守着,你哥哥我都没那么细心伺候过。”

    “好好好,我知道你辛苦了,我当然又是惦记又是感激……”慕楚晞哼哼一笑,不正经的道,“本将军好几个月都没有闻到女人香了,快过来让我闻闻你又在胡商那里买了什么新鲜香料?”

    说着就一副糙老爷们的粗鲁样儿,一把将她来过来,装作一副花花公子的浪荡样儿往她脖子间嗅去……

    “滚一边去!还不去梳洗了好好歇着?”苏宝儿一巴掌往她肩膀上拍过去,假意微微愠怒道,“如今没人管束你,军营里跟大老爷们呆久了,越来越不像话了!还跟你三哥哥学得一个混帐模样不成?”

    “三哥哥又来过了?”慕楚晞放开她,问道,“又没少为难你吧?”

    “都来了好几遭了。”苏宝儿不高兴的微微气恼,道,“有一回撞上我给那小哑巴施针,硬是说我偷汉子,放蛇咬了才回去,可巧那小哑巴醒来,拿茶杯砸了他脑袋流血,别提有多狼狈了……”

    “嘻嘻……”苏宝儿想起来又觉得好笑,“后来借着送尚儿放学回来,都被蒙护院给挡在大门口没让进来……”

    “那个纨绔子弟,打了就打了,活该……”慕楚晞听着也嘿嘿一笑,一边拿起起茶杯喝茶要喝茶,一边又问,“倒是巧的那人怎的刚好醒了?”

    “估摸着,平日里我都不许人接近他,那日三公子来了就往他屋里闯,吵吵嚷嚷的,加上瞧见你三哥哥欺负人,一着急可不就出手了……”苏宝儿辨析道,一边提起茶壶给她倒茶水。

    “少将军,他眼睛长的可真好看,亮晶晶的,闪着光似的。”苏宝儿放下茶壶,又道。

    “习武之人,眼神锐利有如苍穹飞鹰,不足为奇,也有利刚毅之中暗藏杀气,或是目光如炬声如洪钟的。”慕楚晞想想,淡淡一笑,举起茶杯慢慢喝茶。

    “习武之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几个眉眼像他这样讨人喜欢的。”苏宝儿可不信的这话,捏着手帕子又道,“先前重伤卧床病怏怏的没觉得,如今养着养着恢复些许元气,眼睛里也有了些精气神,才发现原来这般好看。”

    “他的母亲郡夫人的容貌,当年在长安城的高门贵妇中也是被人称赞的,看来是随了生母吧。”慕楚晞倒也见怪不怪,又想想道,“再者,想必他在山中道观习武修行多年,远离俗世繁华,故而心中清澈,相由心生罢了……”

    “早些年我跟着你和大将军夫人去的寿宴喜筵也多,怎么不记得了?”苏宝儿回忆着,却没什么印象。

    “那会子我年纪小,你不是跟着忙照看我,就是顾着瞧人家的好糕点,不曾留意这些事也是自然?”慕楚晞笑笑,便提醒她道,“你忘了,有一回在宫宴外头,有个端酒的小宫女脚滑跌了一跤,还是郡夫人命人扶了起来,你瞧见了回来一直跟我说她好呢?”

    “哦……,就是你要去御花园看牡丹那回,想起来了,就是那位郡夫人,不单容貌上等,人也和善……”这么一说,苏宝儿一下就想起来了,“……细想起来,好像城阳长公主的寿宴上也见过。”

    “还有那一年,那位品行倍受嘉赞的襄城长公主薨了,圣上让命妇们在朝堂上哀悼,他来接回乡省亲的郡夫人回边关,小小年纪,跟着兄长骑马来到宫门口等着……”宝儿记性也不差,继续回忆着,慢慢一回两回的想了起来……

    “还有一回,父亲带我去边关巡防路过,也见过,在城墙外头一身轻甲跟人比赛马,放马跑的可欢快了……你也说过,他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让人想含在嘴里尝一尝,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慕楚晞瞧着她,反笑话她道。

    “就是他呀?怪不得看着眼熟呢?”这下苏宝儿越发有印象了,她可是行医的人。

    “我这杀人如麻的女将军,都没你说话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女医是个吃人妖怪呢?哼哼哼……”慕楚晞接着打趣她。

    “那是,除了人眼睛不吃,什么眼睛我可是都能拿来入药入膳的。不过,他们家跟咱们府上不相识,好像从来不曾说过话……”宝儿也不客气,她若没两下子,还能行医?

    “亏的有你这句不敢吃,不然我都怕小哑巴要变成小瞎子了。”慕楚晞瞪她一眼,放下茶杯。

    “……犀渠玉剑艮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慕楚晞柳叶英眉一凝一沉吟,又叹道,“…………竟不曾料,他命运如此……”

    ……

    想起在离开洛阳时,查出来他顾家满门冤死的真相,心中越发十分的难过……

    “我瞧着,他倒真不像装糊涂,身子骨还不怎么恢复,他自己眼下也没个打算,只说我既然瞧见他是去采药跌伤的,就仍照旧采药去便是。”苏宝儿又道,“可他那模样哪里认得一棵两棵药材,毒药给他估计都吃……”

    慕楚晞仔细想了一想,才道:“既是如此,你且先照管着他,也不要先提起他走不走的话,养好了要紧,他也曾是一身好武艺的。眼下我才回来,还有差事要办,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慕楚晞心里叹息着……

    莫说他将来的路,不知道要如何走下去……

    自己眼下的这盘棋,都还不知道会怎么走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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