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并非大惊小怪,实是宋府在买人这件事上,与别家稍有不同。
她也是后来听说,好像是祖训?
但凡要为府中各位公子姑娘买贴身侍从,必不能用来路不明的。最好是父母双全,模样端正的农家儿女。次一等或哪怕孤儿寡母,也需得祖上三代身家清白。
小桃她就是因父母双亡,被叔父以养她弟弟为由,死契彻底卖入宋府的。
也就是说,若杏儿姐真不是李家夫妇的亲女儿,她便再无留在宋莲身边的资格。且这十多年等同于诓骗的举动……以及杏儿与她一样死契的身份……
一念及此,小桃被自个不敢想下去的猜测吓得一凛,瞬间回了神。
“姑娘,您,您别是听信了哪个胡说八道的!”
宋莲正垂眸想事,被小桃一惊一乍的声音吓一跳。
抬眼望来时,先诧异了一瞬,才猛反应过来忍不住笑着安抚人。
“做什么这幅模样?我有说要赶杏儿?还是说过会将这事儿公之于众?明明是你自己吓自己,可别冤枉我。”
小桃一愣,回神的瞬间差点儿惊喜的跳起来。但很快又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一张脸都红成了苹果。
“姑娘,您怎么,怎么……哎!您什么时候这么会调理人了?!”
宋莲一侧头,托着腮,嘻笑着耸了耸肩。
但笑闹后,她却很快收起轻松俏皮,认真问道:“你真什么都没听说,没察觉?”
小桃立时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姑娘你不说,我之前还羡慕杏儿姐常能接到家书和她娘做的腌菜。哦,对了,那些小丫头们也都眼馋的不行,每次都要把东西分走七七八八,我有时候都抢不过她们!”
狠狠控诉了一遍自己的“悲惨”遭遇,她突然猛地顿住,回看向宋莲。
“姑娘,你真不是弄错了吗?”
宋莲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一阵无奈苦笑。
“我倒是想弄错。”
昨日跑回府里的时候太匆忙,她一时没顾上。后来寻杏儿的途中,才朦朦胧胧想起,自梦中想来的那一瞬,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本该在柴房“自省”加养伤的小桃,突然会出现在后花园的湖对面,冲她大喊。
“姑娘!”
“您快救命啊!她们要把杏儿姐,投井!说她爹娘去太夫人跟前自陈,杏儿姐不是他们的亲生女,不该因这养女搭上全家,全族——”
想起的一瞬,宋莲直接僵在了原地,半晌才缓过那口气。
这也是昨天她最初找到杏儿后,让其与自己坦白的。
果然。
杏儿在最初的惊愕与慌张后,很快冷静下来,半点挣扎都没就点头认了。
甚至在宋莲看来,这丫头竟在承认前的一刹那,双肩一松,微吐口气——活脱脱一副解脱了的模样。
但,杏儿也仅仅只是认了这个事实,再多的一点儿都不肯透露。
任宋莲如何磨破嘴皮,都是无济于事。
其实,事情到这一步时——已进一步证明梦境不虚,也将隐患揪出,于宋莲来说已算大功告成。
说到底,只要梦境不虚她就能放开手脚为二姐的事筹谋。而杏儿身后的隐患,只要看到自然更是有无数法子可想,这些都需小心应对,却已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心里,对杏儿的默然回护,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憋得难受。
又试了试却无寸功后,她突然脑子灵光一闪,脱口就问出了一句。
“那,若能和躺在你身上喝血吃肉的李家划清界限,你,想要,想做什么?”
杏儿不愿“恩将仇报”,虽在宋莲看来,她还的早已足够,甚至比她曾得到的已是多的多了。
即不愿或害怕踏出割裂的一步,那就往前看好了。
只要肯迈出向前的一步……
宋莲一时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还是被小桃略显焦急的呼唤叫回神的。
“……姑娘?我,这就去找竹管事吧?事情有些杂乱,眼下杏儿姐又不在府中,我怕耽误久了,误了您的事儿。”
“哦,嗯,去吧。”
小桃刚一转身,宋莲却又立刻喊道,“你回来!”
“姑娘?”
“还有一件事儿虽不急,但你别忘了。”
看着一瞬小脸皱成苦瓜的小桃,宋莲也跟着苦笑起来,并不忘安慰。
“等你杏儿姐回来,这些细致活儿你想抢也轮不上,且先忍过这几天。待事情过去,我带你们好好玩儿几天。除此之外,还另有重赏。”
许诺过后,她这才说起正事儿。
“别忘了和你那几个城外别院里的姐妹通个信,只说,”宋莲略沉吟后,立刻道:“就说是大哥想找些稳妥人放这边府里当差,我也想添几个新人在身边,让她们帮忙暗中留意。”
看小桃一脸费解,宋莲无奈耸肩。
“杏儿的远亲是只能应急的一把凶刀,长远来看,自然要找咱们信得过的人手放在爹娘与二姐身边。”
“嗯?姑娘这是防着谁?”
小桃心直口快的问出声的下一瞬,她自个便恍然大悟的自问自答道:“太夫人!”
脱口而出之后,这丫头的脸都快能拧出苦汁来。
“哎,人都说一碗水难端平,可也少有太夫人和老太爷这般偏心的爹娘了。”
宋莲心有戚戚焉的一点头,张口却只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咱只做该做的就是了。记住,要老实肯干,人却也不能太轴,最好耳聪目明且嘴严的。”
小桃听到这儿,人都快哭了。
“姑娘,你这要求……哎,若有这般好人儿,早该出头独挡一面了,哪儿用得着咱们细细留心的去找?”
宋莲闻言却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你先听我说完。”
“这样的人必是有的。不出头,大概不是脾气太怪,就是不肯轻易低头又无背景的。想他们还能留在府中,定是有些手艺或本事,又或难言之隐。你只按这几条去套,少说也能找到两三个。”
见小桃半信半疑的点头应下,她又再次叮嘱。
“还有千万记住,我不要钻营的,更不需心思活泛,阿谀奉承的。”
听到最后这句,小桃再忍不住满腹犹疑,困惑的盯着宋莲求证。
“姑娘,您以前不就喜欢听人说好话?我记得有一次,您非要赏一个面生却嘴甜的小丫头。那回别说杏儿姐觉得心疼,连我都劝您不能拿随身的好东西随手给人。”
“后来听说那丫头背后不仅不说您好话,还到处编排您。姑娘虽当时伤心的不行,但转眼又听不得别人说你好,全忘了之前这回事儿……”
宋莲被说的面色一红,抬手猛摇。
“快去办差,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讨打吗!你姑娘我,终于吃一堑长一智了,行不行啊!”
虽嘴硬,但胡搅蛮缠时,她自己心里也忍不住纳闷儿。
且还不只这一点,那些话虽从自个嘴里说出来的,但她是什么时候想到的?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难道还是那个梦的缘故?
就在宋莲暗自哭笑不得时,小桃不等话音落地已迅速告饶。
“行行行,那我这就去办差了。您自个在屋里歇会儿,早食一会儿就送来,您可千万别乱跑哦。这一阵大公子好像什么事儿不太顺,您不在府里这几日,大家都溜墙根儿呢。”
宋莲听那语气,顿时是又气又笑,忍不住张口就接了下一句。
“这是都盼着我回来?让大哥有个出气的地方,府里这些人才能好好过日子,是吧?”
“嘿嘿~杏儿姐不在,我可不能偷懒,让她回来笑话!姑娘稍后,我去去就回。”
小桃装傻一笑,借口都不等说完,已脱兔般一溜烟儿窜出赤雪斋。
宋莲无奈笑着摇头,边回身去写给二姐及母亲的信。
与此同时,锦绣坊中。
“这位姑娘不用担心那些小事,有这腰牌在,万事都好说。只不知,是何人将这东西交予你的?”
化名小杏的杏儿一脸懵懂,只知摇头。
“这位大叔,我初时还以为那位姑娘逗我,原都不想来,别说没问过名姓,就是样子都看清。”
秀坊梁管事暗中磨牙,却还是不愿就这般放手,又试探了一句。
“那你怎么知道这腰牌,之后要还给谁?这东西可金贵着呢,你难道要随手给人?对得起帮你的那位姑娘?”
小杏一笑,全无半点儿梁管事期待的慌张忐忑或愧疚。
“大叔这话说得,我怎会是那么没良心的人?也是那姑娘的心思细,让我用过这信物后不管有没用,最后都送去西市城隍庙外一处特定的地方,到时自有人回去取。”
此话一出,梁成立刻心中恍然。
这怕是府中哪个没大本事的,又不知为什么可怜了眼前这小丫头,一时借出府中腰牌又怕被追究,才这般鬼崇行事!
一念及此后,梁管事心底立刻松了口气,面上也再不复那般和蔼笑容,往后一靠,边端茶润喉,边随意一摆手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姑娘你手艺如何,亮一手给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