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

    第16章

    其实在包子铺前看到陈叔的那一刻,赵曦迎心下就猜到了七八分。

    但她不想承认,也不敢,只好死皮赖脸地跟着裴晏礼,想着亲自确认一下,免得今夜回去胡思乱想得睡不着觉。

    赵曦迎抱着那么一丁点儿的侥幸,希望凶手不会是自己想到的那个,可裴晏礼隐瞒的动作,却恰恰证明了——

    她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让裴晏礼明显一愣。

    瞧见赵曦迎眼眶红红的,顿时明白她并不是在玩笑。

    这样的神情,他只在那天的御书房里见到过,少年受了极大的冤屈时,才会露出这样委屈的神色来。

    “殿下为何会这样想?”

    裴晏礼掩了眼底的几分无措,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些。

    赵曦迎却不回答,只是在盯着裴晏礼瞧了许久之后,强迫自己收了情绪,从椅子上跳下来,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天色不早了,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这样说着。

    她想自己和裴晏礼在官府呆了整整一个下午,舅舅派的那些个刺客,大约早就放弃了吧。

    裴晏礼也站起身,没有追问的意思,只说:“臣让人送殿下回去。”

    赵曦迎本想拒绝,可想了想之后,还是同意了。

    今天她偷跑去成衣铺子里换衣服的时候,把随行的人全都打发走了,如今孤零零的一个人,总不能自个儿步行回皇城。

    而且赵曦迎没记错的话,裴府就在大相国寺附近。

    这附近到了夜里也依旧热闹,人多眼杂的,温家指派的刺客再能耐,也总不会冲进宰相府里去杀人。

    这么一想,赵曦迎放下心来,便也由着裴晏礼把她送上马车,听着他对车夫和随从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自个儿途中有个闪失似的。

    赵曦迎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记挂着自己的安危多一些,还是害怕“太子”有个三长两短。

    不过她这会儿也没那个闲心计较这些。

    她正因为裴晏礼可能误会了自己和哥哥而感到难过。

    当然,这样的难过无关乎对方是裴晏礼,而是自己分明一片赤诚之心,却被以为要徇私枉法。

    尤其这个徇私的对象,还是赵曦迎厌恶至极的温老四。

    这简直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其实赵曦迎心里门儿清,能让舅舅这般铤而走险的“真凶”,除了温老四还能是谁。

    温老四在京城臭名昭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风评很差,差到若不是顶着个“小国舅”的头衔,定会被人当街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他平日里便经常欺凌百姓和其他小官小吏,兴许杀掉一个乞丐,对他来说就如同踩死了一只蝼蚁。

    他并不会因此觉得愧疚,甚至可能会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赵曦迎无比讨厌温老四,和他不合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因为她从不认这个人是自己的舅舅。

    两人要不就不见面,一见面,准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温老四有时说她不过,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下不来台,失了颜面,反过来就会在舅舅和父皇面前给赵曦迎穿小鞋,害她被禁足或抄书。

    向来疼宠她的舅舅,明面儿上总是会向着温老四,而作为一国之君的父皇,更是如此。

    这其中的个中缘由赵曦迎也清楚,她也懒得因为那些不痛不痒的惩罚去计较什么。

    但是。

    今日这案子的凶手若真是与温老四有关,而舅舅又为了温老四铤而走险要刺杀裴晏礼,那这件事情,就已经不单单是她和温老四,又或是赵家与温家的私人恩怨了。

    车轮子滚在青石路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外头天色已晚,但街头繁闹依旧,夜市的喧哗衬得马车里的赵曦迎越发孤寂。

    裴晏礼这马车的配置不比她这个公主。

    车内空间小了一圈不说,坐的地方还硬得跟什么似的,硌得她屁股疼,短短的路程,调整了无数次坐姿。

    不过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裴晏礼这马车堪称一个小型的流动书房。

    赵曦迎触手可及的地方,全是整齐摆放着的各种古籍和卷轴,虽多却不杂乱。

    笔墨纸砚茶香琴棋,竟一应俱全。

    赵曦迎颇有几分感叹,这人莫不是把马车当成自己家了吧?

    她随手拿起一本,有很明显的翻过的痕迹,其中一页夹了片竹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注释。

    平心而论,裴晏礼的字很好看。

    用笔苍劲,挥毫酣畅的同时,又十分讲究法度,那么多字看上去都规规整整的,倒是字如其人。

    听说裴晏礼当年科举的时候,诗文与那年的榜眼不相上下,只是考官是个性情中人,认为裴晏礼的字迹太拘泥于章法,板正太过而意趣不足,这才只把他列为榜眼。

    赵曦迎虽然不喜这种过于规整的字迹,但也不得不承认,裴晏礼确实是写了一手好字。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每次进宫上朝要起那样早,马车又这般晃悠,裴晏礼居然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车里看书?

    而且在马车里写字,竟然还能写得这样板正。

    赵曦迎忍不住同车夫吐槽:“你家主子这是爱念书到没边儿了吧?进皇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也要看书?”

    赵曦迎印象里,像裴延松这种级别的命官的住所,进皇城顶了天不过一炷香的时辰。

    岂料,车夫竟乐呵呵地开口,解释了句:“殿下,何止一炷香的时间啊?我们家二公子进次宫,那可得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哩!”

    “裴家不就在相国寺后边吗?”

    “裴家倒是不远,可咱们二公子自打三年前科举及第之后,就不与老爷和夫人同住了。回了京城之后,他自个儿在朱雀门外边儿租了个宅子,离皇城有好几里,说是住得远些,清净。”

    赵曦迎顿时僵住,立刻放下书,“掉头回去!”

    车夫愕然,有些不敢确定地回头:“殿下是要……”

    “快回去,找你们二公子!”

    赵曦迎语气急促起来,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折身回车内,抓起纸笔飞快写下了什么,又掀起车帘递给坐在外面的随从。

    “你带着这个去东宫,把这个交给杨时英大人,其余的什么也不要说。”

    随从是裴晏礼的亲信,名叫季福,一听这话,立刻二话不说就跳下了马车,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东宫。

    车夫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照赵曦迎的意思掉了头,在喧闹的街道上用力地甩着马鞭。

    依照律法,除了皇室宗族和执行公务的官车,任何人不许在城内这般疾驰。

    但赵曦迎催促得紧,车夫只得照做,引起了一路的谩骂与抱怨。

    他们不识得车上的人,只认出这是裴家的马车。

    有些混迹在人群里的官吏心想,明儿朝堂上,温相爷又有由头找裴相爷的茬了。

    但这些都是目前的赵曦迎无法考虑到的事情。

    她只是在想,若是凶手真的与温老四有关,甚至就是温老四本人的话,舅舅会不会善罢甘休。

    ……怕是不会。

    卷宗已封,案件已结,若真是温老四的话,依舅舅的手段,怕是不会让裴晏礼活过今晚。

    否则卷宗一旦递交到御前,温老四就完了。

    可是,若真是动手杀了裴晏礼,温家也完了!

    赵曦迎这才反应过来,大长公主今日叫她去府上吃茶赏花,怕不是一时兴起的。

    她怎会如此蠢笨?

    外祖父不会无缘无故进宫找母后,母后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那样晚才回宫,东宫那边,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推掉本应有的课程。

    想必是昨日自己的一番话终究还是让舅舅动了怒,又恰逢温老四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才逼得舅舅不得不兵行险招。

    而一贯敏锐的姑祖母定然是早早瞧出了风向,特意讲那样一个故事来提点她的。

    偏偏自己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赵曦迎懊恼得直拍自己脑门,咬着牙都快哭了,只能一边干着急一边在心中祈祷裴晏礼千万不要有事。

    如果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赵曦迎想,她大约,是会愧疚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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