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控

    047

    护国公府,花厅内。

    离了顾挽澜,崔珏却并没有将萧隼带到他们住的院中,只把他引到了待客的花厅处。

    “她稍后会来寻你,你请便。”

    萧隼倒也不是真的想给崔珏搞什么换药,如此便也落得清闲,不过想到这等人的惯常行径,他挑了挑眉,“那若她问起?”

    崔珏无可无不可地笑了声,“那也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嗤。”

    萧隼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径直到了崔珏对面,找了个椅子便坐了下来。

    崔珏便也不管他,使人上了一壶热茶之后,索性就合上了眼,闭目养神。

    一时之间,花厅内无人说话,气氛倒是更显得紧绷凝重起来。

    随侍的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出,纷纷埋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顾挽澜绕过影壁,大步走过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崔珏并没有让萧隼帮忙,而是把萧隼带到花厅,她并不意外。

    方才大门之前,她不过是有些羞恼,崔珏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提到帮他上药之事,她

    才忍不住顺着萧隼的话,故意刺了他两句。

    实在是昨日胡闹得太过,以至于,她其实都有些不太能直视他的脸。

    原本她看到他的时候,她会想到雪中鹤、水中莲。

    可现在,她一看到他的脸,脑子里就只剩下他紧绷的下颚、滚动的喉结、还有……

    糟。

    她浮想太过,脚下一崴,差点被门槛给绊倒,幸亏被身边人给一把抓住了小臂。

    “夫人小心。”

    顾挽澜抬眼,入目处一张一合的却又恰好是她方才浮想联翩的那双薄唇!

    霎时间,顾挽澜浑身绷紧,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朝着脑袋上涌了上来。

    她只觉果然因果报应。

    方才她戳破顾宝珠之时,还觉得顾宝珠当时的反应甚有趣味,可如今,她成了那个被人当场抓包的小偷之时,只觉得尴尬到脚趾扣地,恨不得立马遁走。

    可是该死的胜负欲又让她不想被崔珏识破她这一瞬的慌乱。

    胸腔里的心跳得愈快,顾挽澜便把脸色拉得愈发严肃。

    她硬着头皮,缓缓将她的目光从崔珏身上挪开,肃然开口,“我无事,你费心了。”

    崔珏仔细看了她几眼,见着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就松了手,“没事就好。”

    崔珏手一松,顾挽澜就迫不及待转身走向了萧隼那侧。

    她下意识抚了抚方才被崔珏握住的地方,不知为何,觉得那处现在业已烫得厉害。

    目睹了一切的萧隼,默然地垂了下眼。

    “咔擦——”一声响。

    萧隼手中握住的茶杯却由杯身之处,突兀地浮现出了道道裂纹。

    滚烫的茶水透过杯上的裂痕渗出,手指上很快被烫红了一片,萧隼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握着那杯茶,站了起来,涩然道,“挽澜允我进府,是想与我说什么。”

    顾挽澜的视线从萧隼被烫红的手指上滑开,淡声道,“萧隼,我不知道你昨晚和陛下说了什么,让陛下叮嘱我在西京城内多照拂你一番。既是陛下所托,我自然会应,只是——”

    顿了顿,顾挽澜盯着萧隼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萧隼,如昨夜之事,你想算计我,可以,我们总归是各凭本事。但你若牵连到了我的人,即便陛下要保你,我也定有法子朝你讨回来。”

    “你觉得本王昨夜是在算计你?”

    顾挽澜讽笑了一声,“莫非难道真如王爷所说,只是为了在被捕之间见我一面不成?这般情深义重,王爷你自己信么。”

    萧隼掩下眼中情绪,“想见你……并非妄言。我没把握能全然从庆元帝手中脱身。”

    顾挽澜心神一怔。

    她吸了一口气,再睁眼之时,眼中已是一片清冷。

    “另外。”

    她上前一步,在萧隼惊诧的神情之中,伸出手,在他还在勉力维持的茶杯上,轻轻一推。

    茶杯顿时四碎开来,茶水溅了两人一身。

    崔珏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只是轻轻垂下了眼,不再去看。

    只是顾挽澜冷冽的声音,避无可避,同样撞入了他的耳中。

    “茶杯既是碎了,便也没有努力维系的必要了。换一盏吧。”

    *

    萧隼离开之后,顾挽澜便去了府里天璇替她整理出来的一块演武场。

    她从护国公的武器库里挑出了一杆长.枪,独自练了许久。

    她当真是烦透了这些包裹着感情的算计与谋划。

    她清楚的知道,萧隼或许对她是有几分情意,但她并不认为,昨夜萧隼作为,当真只是为了想在被抓之前见她一面。除了她本人,她在外人面前还有什么可以被图谋的,那就是她护国公嫡女的身份。

    萧隼或是想把整个护国公府一系拉下水,和庆元帝做了某种交换。

    大夏和柔兰的大局、和萧隼牵扯不清的关系、迫使她接近萧隼的庆元帝、被牵扯进旋涡的护国公众人、还有又在不断影响了她心绪的崔珏。

    来到西京后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

    她只觉得脑海中成了一团乱麻。

    她只能握住手中长.枪,像是在与什么敌人搏命一般杀红了眼。

    直到太阳西斜,昏黄的夕阳打在了她的脸上,而她则在一个绕身突刺之时,右手却突然脱力,整杆长.枪瞬间从手中甩出,整个人也因失了平衡,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关节处被地上的砂砾磨出了血,顾挽澜对此却犹然未觉。

    她只是看着那杆落了地的长.枪,面色惨白,牙关都忍不出打起了颤。

    她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蓦地,长.枪旁多了一块玉白色的衣角。

    见她前来,衣角的主人没有动,仍只是立在那里。

    顾挽澜抿紧了唇,弯下腰,亲手拾起来了那杆长.枪,然后双手紧紧握住了它。

    抬头,目之所及,是崔珏手掌心中躺着一条玉白色的发带。

    顾挽澜一怔。

    什么意思?

    崔珏轻笑着叹了一声,自己伸手拿起了那条发带,“怎么突然傻了。”

    “什么?”

    顾挽澜顺着他的动作,有些呆愣地抬眼看向了他。

    而因为他的一句玩笑,顾挽澜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可随之而来,涌上的却又是另一股不明的情绪。

    夕阳落在了崔珏身后,像是给他整个人打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晕,柔和掉了他惯常的那一份冷。他清冽的眉眼里,只带上了一丝的笑,就像是久坐于云层之上的仙人,为你堕下了凡间。

    他向前了一步,抬起双手,将发带绕于她脑后。

    只是不经意间手腕擦过了她的耳廓,顾挽澜已是浑身紧绷心如擂鼓。

    她甚至狼狈地埋下头,不敢再去看他,可越是这般,他的指尖滑过她发丝时的触感就更加清晰。

    太怪了。

    顾挽澜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

    分明他们之间最为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

    但是为什么这一刻她如此紧张。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好了。”

    幸而在她的异状被察觉之前,崔珏松开手,向后退开了她。

    顾挽澜伸手一摸,是一个被他用发带束起来的马尾。

    “去吧,这样该是更衬你。”

    顾挽澜一惊,这才意识到,她今日练功,竟是连衣衫发饰都还未做改变!

    顾挽澜顿感荒唐,她到底在做什么……

    “算了,不去了,我还穿着裙子,好傻。”

    她闷闷出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

    “那回去用晚膳?母亲她们有些担心你。”

    “哦,好,我先回去清理一下。”

    顾挽澜与崔珏一路并肩往回走,忍了忍,顾挽澜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你……为什么没有过来劝我?我其实都看见了,戚容她们都来过,是为了劝我停下。”

    崔珏没有回头,只是看向前方,淡声道,“你会听劝么。”

    顾挽澜想到什么,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摇了摇头,“大抵不会,我这个可能有点不撞南墙不回头,这点有点难改。”

    “嗯,所以我只负责让你撞南墙的时候好受点,不要让你撞傻了。”

    顾挽澜有些无语,“你这人真是不会讲话,明明还是蛮让人感动的话,居然说成这样。”

    崔珏没用应声,他只是看着顾挽澜的背影许久。

    已经进了屋,可她的手中却还紧紧握着那柄长.枪……

    崔珏反手关上了门。

    他垂下了眼睫,身形陷入了屋内的阴影之中,“夫人喜欢那条发带?”

    顾挽澜背对着崔珏,一手握着长.枪,一手在解她的衣带,下意识点了点头,“自然。”

    “夫人也很喜欢耍枪?”

    “自然。”

    “夫人今日可是为萧隼烦忧?”

    “是因为萧隼他……”

    顾挽澜话刚出口,就猛地闭了嘴,动作太快,差点咬住自己舌尖。

    顾挽澜扭头,不可思议道,“崔珏!你赠我一条发带便是想要拐弯抹角问我这个问题么?!你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问!”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西京城,便是连夫妻之间寻常的一句问话,都需要这般算计!

    明明在晚霞之下稍微和缓的心绪,又再次蓬勃地、想要爆发出来。

    明明当初她被迫离开长平关,暂时放弃季凛这个身份的时候,她便已经做好了要陷在西京城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准备。

    可是太多了。

    多到……她今日竟然让手中的长.枪脱了手。

    像是意味着什么东西开始要滑向失控的深渊,她被一股莫大的惶恐给淹没,她只能紧紧握住手中之物。

    崔珏向前逼近了一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黑色的暗影却仍覆盖了他的眼。

    “我问了,夫人准备好怎么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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