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不做，我就要饿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肯定会谅解我的。”

    孩童模样的恶鬼嘶哑着声音，他痴痴地笑着，远处仿佛传来了铃铛的声音，又似乎有什么野兽正在靠近。

    “甘露寺，你最近……心情不好吗？”

    少年略显嘶哑的声音唤醒了心不在焉的少女，她愣愣地扭过头，却在与那双异瞳对上视线时慌乱地转移了视线。她不敢倾诉自己的烦恼，若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因为恶鬼的一席话陷入了迷茫，她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了杀鬼失去生命的前辈。

    “没……没有的，伊黑先生。我就是，有点饿了。”

    “是吗？”

    那双美丽的异瞳仿佛能看穿人心思一样，竟叫甘露寺蜜璃有些无地自容，好在伊黑小芭内并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时无语，过了许久，少年才试探性地开了口。

    “我听说有一个餐厅的炸猪排很好吃，份量也很足。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如何？”

    “啊，那就劳烦您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似乎松快了些。

    这次斩灭恶鬼的地点相当偏僻，四周皆是残垣断壁。废墟中残破的佛像，几乎有人高的杂草，聚集的乌鸦，皆叫人不寒而栗起来。乌云不知何时聚集了起来，本就临近傍晚，这下天彻底地黑了起来，四周阴风阵阵，想来大抵是要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找地方避雨。好在不远处就有一座破庙，虽布满灰尘，杂草丛生，但好歹屋顶还算完好，姑且也可以作避雨之处。

    一进这庙，二人便不自觉地皱起眉，捂住了鼻子。无他，只是因为这庙中散发着阵阵恶臭，好似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臭味直冲人天灵盖，几乎要让二人将隔夜的晚饭呕出来。

    破败的，几乎只剩下半个身子的佛像后，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动着，不知是耗子还是别的什么，屋外虽黑暗，但在眼睛适应之后，也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只干扁的，人类的足。

    二人迅速交换眼神，小心翼翼地向佛像后面看去。外面雨水砸着破败的屋檐，有水滴滴落下来，砸在地上，如同砸在二人心上。

    屏住呼吸，当看清佛像后那骇人的景象时，这二人便好像被什么镇住，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连那难闻的恶臭都好像消失了。

    仁慈的佛像后，竟堆砌着无数人的尸体。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衣不蔽体，也有人索性□□着身子，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态蜷缩着。有的看上去像是刚死不久，如同熟睡一般，有些已然腐烂，有细白的蛆虫在腐烂的肌肉中扭来扭去，更有甚者早已化作一堆白骨，零零散散地散落着，分不清谁是谁了。

    而更令他们愤怒的，是蹲伏在这尸体堆上，小心翼翼翻找着什么的身影。

    那似乎是一个小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他穿着打着补丁的，看不清颜色的衣服，头发脏兮兮地打着结。他又脏又瘦，像只猴子似的，可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只尚有些弹性的手臂。他兴高采烈地张开嘴就要咬下去，尖利的如同野兽一般的牙齿彻底验证了正在偷窥的二人的猜想。

    蛇柱最是厌恶鬼的，他迅速抽出刀来，直直地冲那恶鬼奔了过去。木质的地板经不住他这般踩踏，发出了痛苦的嘎吱声，这声响自是引起了恶鬼的注意，他呆愣地回过头，痴望着提着刀的武士，全然没有一丝要逃，或者反抗的意思。

    直到那刀都要架在了脖子上，他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尖叫着将手中的胳膊朝男子扔了过去。他拼命地想站起身，想要逃窜去安全的地方，可是地上腐烂的尸体绊倒了他，令他狠狠地摔了一个屁股蹲。

    这鬼的行为实在奇怪，与他们曾经遇到的鬼截然不同，不说甘露寺蜜璃，就是连伊黑小芭内都愣了一瞬。但是鬼终究是鬼，就在伊黑小芭内要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之际，不知为何，甘露寺蜜璃仿佛鬼迷心窍了一般，她恍惚间又想起那女鬼仿佛淬着毒一般的言语，当她再度清醒时，如同丝带一样的软刀已然拦在了弯曲的双面刃之前。

    强迫自己无视队友惊诧的眼神，她转过身去，似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翠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乎要被吓的瘫成一滩烂泥的恶鬼。

    “请不要害怕，我们并非恶人，只是路过的旅者罢了。”

    她思索着，还是放柔了声音。

    “可否告诉我们，您在这里做些什么？”

    大抵是被少女温和的声音安抚，那恶鬼此刻才好像找回了些神智。他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许是放松了些便再也无法忍耐，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泪水带走了他脸上的灰尘，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看着竟有几分滑稽。

    “我……我……”

    他哽咽着开口，分明是孩童的长相，声音却嘶哑无比，如同一只濒死的老鸦。

    “我肚子很饿，快要被饿死了。”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反正……他们早就死掉了，叫我填一填肚子又怎样？我，我当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快饿死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而且他们也不无辜呀。方才被我折了胳膊的，早些年闹饥荒的时候，他将他的女儿拿去换了邻居的小儿子，问起来的时候，他还说那是两脚羊，问我要不要吃一点呢……后来收成好了点，这事儿就被揭过去了。老实说，我也不觉得他做的是什么恶事，饿的都快死掉了，谁还关心自己嘴里嚼的是什么？能填一时的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况且哪次闹饥荒不死几个孩子？我们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呀，与其叫别人挖出来吃了，还不如让家里人吃掉呢。”

    “而且，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我现在除了人肉什么都不能吃，我能怎么办？不吃，我就要被饿死，这是没办法才做的事情，那家伙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不是活该吗？他当初为了活命拿自己的孩子换别人的孩子吃，而我如今为了活命掰他的尸体吃，有什么不一样？真要说也该是他的报应吧？”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恶事又如何，不做我就要被活活饿死，难道我还要为了证明我是个好东西就饿死自己不成？”

    他顿了顿，嘶哑的声音中隐隐染上几分笑意。

    “想要从没有办法中找寻办法，可不就得不择手段。我又不像你们这般幸运，吃得饱穿得暖，还有闲心去找哪家的饭店好吃……”

    他说着说着，便痴痴地笑了起来。嘶哑的如同老鸦一般的笑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寺庙内，莫名为这昏暗的环境平添了几份诡异。

    “哎呀呀，是你呀～”

    他突然抬起头，瞳孔尖细如同一根针似的。那浅蓝色的，如同湖泊一样的眸子倒映出甘露寺蜜璃甜美的面庞。他嘻嘻地笑着，好像方才的恐惧只是一场戏剧一般，尖利的指甲已经悄悄探出头来，像一只蓄势待发即将捕食的野兽。

    “甘露寺蜜璃，对吧？你可真幸运，能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这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好事呀～”

    “嘻嘻，多好呀，命好的人永远都那么幸运，命不好的人就活该挣扎沉沦，死了还要被你们踩上一脚。唉，谁叫他们这么倒霉，谁叫他们如此弱小？谁叫他们不知反抗，一点做人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就活该如此，活着的时候没个人样，死了还要被唾弃。没办法！谁叫他们这么卑贱呢，死前能作为高贵之人的垫脚石也算物尽其用了。”

    “嘻嘻，你们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吧？”

    面前稚嫩孩童的面容竟在一瞬间变成了鬼舞辻美惠子惨白的脸。

    “为什么见死不救？他们明明能活着，也能发挥更大的用处。你们口口声声为了人类，却连对自己的队友施以援手都不肯做。眼睁睁的瞧着他们白白填了鬼的肚子，还要踩上一脚，骂他们如此弱小就该去死。”

    “甘露寺蜜璃，我可真是好奇呀。你们这支正义的鬼杀队，到底将人命当成什么？”

    “甘露寺！甘露寺！”

    少年沉稳的声音再度将少女唤醒，那恶鬼已然被斩下头颅，只是那张稚嫩而又僵硬的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们，一直到彻底消散。

    “你没事吧？这些鬼惯是会诡辩的，你可千万别被他们骗了。”

    “啊，抱歉，伊黑先生。”

    她抿了抿唇，片刻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您，若是有空，我请您吃饭吧？”

    “啊，好。”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悄悄地爬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一道瘦削的身影藏匿在黑暗中，悄悄地窥视着鬼杀队的二人。

    “任务完成咯～嘻嘻，大人会怎么奖励我呢～”

    他嬉笑着，惨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只是幻想着那只微凉柔软的手在他头上轻抚，他便要兴奋地叫出声来。

    “大人～大人～～”

    他蹦蹦跳跳地远离了这里，浅蓝色的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