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案

    老朱同志形容地一点都不错,千岛分局属实是快被鬣狗给撕碎了。

    簇拥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的记者多如牛毛,个个蠢蠢欲动蓄势待发,搞得他们刑侦队正大门都走不了,只能偷偷摸摸走后门。

    那寸头弟兄早在入口处候着了,打眼瞧见个肩宽腿长身形落拓十分养眼的男人领着一队人马走来,活像是什么上市公司的总裁和手下的保镖团,格外气派有架势,他忙不迭挺直了斜倚在门框边的腰杆,敬了个礼铿锵有力道:“分局瞿小明!编号157968!向您报道!”

    这小明同志大概和老朱一样牙齿漏风,三句话又喷了他满脸唾沫星子,他摆摆手道:“免了吧免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局长。你就是昨晚发现尸体的巡逻警之一?”

    瞿小明没作答,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他身后端庄周正又大气的卫君澜,突然间就通红了脸。

    贺峥见状打趣道:“怎么,看上我们队花了?”

    瞿小明猛地醒神,连忙非礼勿视地扭过脸去,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对、对…”

    贺峥:“对什么?真看上了?”

    瞿小明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就是昨晚的巡逻——”

    “知道,这么不经逗呢你们。”

    身后一伙人跟着小声嬉笑。

    瞿小明:“……”

    他算是发现了,这伙人都是流氓!

    贺峥拍拍他的肩,“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个对吧?”

    “我同事,曹谦。”

    “行,先进去再说。”

    他大踏步从旁而过,队员紧跟其后,经过时卫君澜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像是有黑魔法,登时就把他刚安顿好的羞赧给现了个原形,不过几秒整张脸便红得像熟透了的虾米。

    他鸵鸟似的低着头,匆匆忙忙又羞羞答答地溜到贺队身边说:“局长都吩咐过了,要好好配合你、您们,我们初步搜集得来的线索也都打包好了,不过时间紧迫,我们也没来得及找更全面的…”

    贺峥只问:“那录像带怎么会泄露出去?”

    瞿小明一听,脸更红了,毕竟这事弄得实在是丢脸。

    新闻一爆发局长就被上头大骂了一通,然后局长又把他们给大骂了一通,险些真的让他俩滚回老家种土豆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最要命的是…

    “原因我们目前还在追查…”

    卫君澜开腔了:“怎么泄露出去的都不知道?”

    瞿小明羞愤欲死:“昨晚除、除了我和曹谦,还有几个兄弟值班,我们一起看过之后就把那相机储存卡放证物室保管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曹谦也不可能!至于其他人…”

    就无法确定了。

    其实也不是没出过这类被媒体记者重金收买情报的丑闻,只不过大家都是同事,一个屋檐下干活,相互猜忌和怀疑的话…多少有点令人难以启齿和无处着手。

    贺峥说:“事情发都发生了,现在最要紧的也不是去追究谁泄露的,而是得赶紧把烂摊子收拾好,避免产生更恶劣的影响。”

    分局办公室穿过长廊就到了,稀稀拉拉几个人,统一围在电视机前边嚼槟榔边看新闻报道——州长办公室发言人就此丑闻对外作出的回应。

    有人来他们眼珠子也不转动一下,聚精会神地像是在看□□片,欢迎地格外冷场。

    瞿小明倍感尴尬,咳嗽了几声想提醒,贺峥径直拦住他道:“不用了,我们不是来耍威风的,人在哪?”

    “那边,我带你们去。”

    “我自己过去就行,你把搜集得来的证据线索之类的交给他们吧,澜澜,跟着他去把东西收拾好。”

    “是。”

    贺峥说完朝临时看押场所的方向走,刚拐过转角便看得三人正杵在铁栏杆前吵得不可开交。

    是连晞,另外两名,看衣服一个是检察官一个是局长。

    “不,现在证据确凿,你的什么人身自卫权都不管用,我们要启用大陪审团,立即,马上,刻不容缓!”

    “得了吧你!侦查阶段都还没过你们就这么快进入诉讼阶段?想邀功想疯了?有没有看新闻?州长是下令彻查,不是下令审判!”

    “哎呀别吵啦——”

    “我们自然会核实,现在外面闹腾地那么厉害,百分之九十九的新泽人都盯着,如果不尽快给他们一个交代,天都要掀翻了!”

    “所以你就要为了顺应民意而无视法律是吗?你们检察院就是这么做事的?”

    “检察院怎么行事用不着跟你报——”

    “我是他的代理律师!我就有权捍卫委托人的基本权利!你这么急急忙忙要弄他走,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我——”检察官刚想反唇相讥,贺峥慢悠悠地晃了过去:“确实还轮不到你们插手啊,这别说两个月了,24小时都还没过呢。”

    检察官十分不善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贺峥又笑:“不过欢迎你们加入调查,公检法三管齐下携手共进,相信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检察官:“……”

    以一敌二敌不过,特别是这大尾巴狼还顶着钦点的专案组组长的身份,管辖权在这,即便有心僭越也得自个儿先掂量掂量。

    心知抢人无望,斯斯文文的检察官忿忿地瞪了他们一眼便甩手而去。

    连晞松下一口气。

    终于不吵吵了,大腹便便的局长也松下口气。

    他当然清楚来的人是谁,忙不迭上前热情又客套地招呼一番。

    俩人睁着眼睛你来我往地瞎扯了五分钟的淡,终于把官场的那套固定模式给走完,又鉴于录像带外泄一事,生怕这市局来的人又逮着他是问——这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波了,因此局长扯完犊子便踩着风火轮溜了。

    “连小姐,”贺峥朝她打过招呼,视线四下搜寻一圈,不待他说什么连晞便意味深长地笑道:“就我一个人,她没来。”

    贺峥:“……”

    贺峥嘀咕说:“我又没问她…”

    连晞只是笑着等他下文,果不其然,片刻后贺峥又抓了把后脑勺,佯装不经意地问:“你接手这案子?”

    “是啊。”

    “哦。”

    贺队好像很失望。”

    贺峥急忙说:“哪里哪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心想,总算没人给他添乱了,能不高兴么?

    可想着想着又莫名咂摸出点怅然若失的滋味来。

    连晞笑道:“跟你说笑的,议员那边是找的她,只不过也不知道她今天上哪鬼混去了,公司晨会都没开,一直见不着人影。刚好我在千岛这边,就帮她跟委托人见个面意思意思一下先。”

    “什么?鬼混?她上哪儿——”

    触及到连晞那有些鸡贼的眼神,贺大队长话音戛然而止,他撇过头冷哼一声:“谁待见她?不管她,人呢?”

    俩人看向铁栏杆内只穿着背心裤衩的包租公。

    *

    其实秦尤没上哪鬼混,此时此刻她正坐在医院大厅里边输液边看电视新闻。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医院呢?那就得从头说起了。

    打从贺峥家离开后,人生地不熟的秦大小姐就迷路了,偏偏手机还没电关机,无法呼叫外援,先不提她不想掉头回去找贺峥,就算她想,也分辨不出到底哪条才是来时的路。

    秦大小姐的方向感在南区这个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花街柳巷”的鬼地方活像是失灵的指南针,兜来转去老半天,又不小心误入一片气味格外浓重刺鼻的作坊区,一分钟就把秦大小姐给熏地哮喘发作了。

    偏生喷雾剂还没带,这下可不得了,她在生死攸关之际果断掏出几张大钞,揪住一个面相看上去不那么淫邪猥琐的小青年说:“五千!送我去最近的医院!送到之后还有五千!”

    五千加五千就是一万,这大概是小青年这辈子赚的最容易的一笔钱,有了金钱的驱动力,小青年快马加鞭地就把她给打包到了附近一家小型综合医院,总算没叫她死在半路上。

    个中万千堪比九九八十一难,说多了都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手机充上电开机后才发现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大抵什么情况也都知道了,不过她得输液走不开,便只能让连晞前去应付。

    屏幕前的发言人用清透洪亮的嗓音说道:“…我们将全力追查起因经过,还两位死者、还社会大众一个事实的真相,一个公正的交代!我们绝对不能够容忍,任何践踏尊严、人权和底线的犯罪!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不择手段扫除邪恶!我们坚信,黑暗无处躲藏!正义的黎明将倾洒在每一位…”

    “希特勒说的。”旁边一个病友突然道。

    “什么?”

    正捧着盒冰淇淋大快朵颐的病友舔了下嘴角的奶渍:“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不择手段扫除邪恶,希特勒说的。他引用的时候措辞应该小心些。”

    秦尤:“可能是太匆忙没审稿,让纳、粹主义钻了空子吧。”

    年轻的女病友挖了勺冰激凌往自己嘴里塞,浑不在意这会自己还挂着药水,她接着絮絮叨叨:“按照目前这情况,耶稣降世都救不了他了,不过他也确实该死。”

    秦尤:“唔,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的新泽人都这么想。”

    “不是不是,你没懂我意思,我不是光指那俩女孩的事儿,当然那俩女孩也确实可怜——将人活生生窒息死,手段太残忍了。我的意思是就算不发生这事,也没多少人想他活,他太招人讨厌了。”

    难得有人陪着唠嗑,病友刹那间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他主张的政策吗?去年他连续第二年建议取消醉驾入刑,他认为通过行政拘留和重罚款就可以达到开车不喝酒的目的,降低犯罪率。他还主张将青少年犯罪人的刑事年龄提高到20岁,也就意味着20岁以下的人即便杀人放火□□抢劫通通都可以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美名其曰给我们祖国的花朵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还什么议员呢,这不傻逼吗?”

    “提议不是没通过么?”

    “是啊,这两点没通过,但议会上提出的医疗房产方面的降税新政也没通过。”

    病友手指头指了指屏幕:“那议员是反对派之首,就是被他一票否决的。他觉得我们州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各方面开支都很大,政府债务堆积如山,不可能每次到了期限就出让土地。”

    “想想看,税收降不下来,遭殃的不还是我们吗?你知道我们税负痛苦指数全球排名第二吗?是,我们税率低,但我们税种多呀,各种不透明的间接税加起来都占个人收入的60%了。他们老是刻意淡化我们的概念,让你没为国家做贡献而惭愧,一旦你不满意,他们就要骂你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而实际上是,税收无孔不入。喏,就我吃着的这盒冰激凌,三十块,有二十五块是税收。但社会基础设施建设呢?我们是盲人最多的自治州,可你在街上却看不到,为什么?因为没有无障碍设施,他们压根出不了门。那钱又去哪里了呢?”

    病友看着她不知是讥讽还是狡黠地笑着说道:“议员们的别墅豪车都堆积成山了。”

    秦尤:“你为什么对调整法案了解这么详细?”

    病友伸了个懒腰怅然叹道:“啊…如果不是我脑子里长了颗肿瘤,那这会儿站在屏幕前发言的人就该是我了。操他妈的肿瘤。”

    秦尤小小地吃了一惊,她确实没想过会在南区这种腌臜地儿碰到什么政府单位的前职人员。

    病友活像是饿死鬼投胎,吃完一大盒冰激凌又开始拆薯片,拆到一半一名护工模样的女人大叫着跑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垃圾食品,骂骂咧咧地提着她走了。

    离开前这面黄肌瘦的病友还冲她好不机灵古怪地吐了下舌头。

    秦尤失笑。

    恰好她也输液输完了,接过护士递来的喷雾剂往包里塞了塞,动作却忽然间顿住。

    五指摸索一圈,没摸着包包内壁应该挂着的物件。

    掉哪儿了?

    秦尤仔仔细细地回顾完近两天的行程后,心下欲哭无泪: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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