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电梯门缓缓拉开,许博涵一面听鼻青脸肿的小杰汇报情况一面大步流星,在听见几个字眼后脚步倏然顿住:“你说什么?”

    许博涵忍着愠怒道:“我让你去毁证据,杀证人,你动那律师干什么?”

    小杰毕恭毕敬地颔首:“对不起,我以为…再者当时那种情况…”

    秦尤不仅掌握着证据,还清楚全部来龙去脉,而她又比较难控制,兴许死了才好,死了就能永绝后患,但照小杰当前神色…

    许博涵拧眉:“人没死?”

    小杰摇头。

    许博涵推了下金丝眼镜,深深吐出一口气后便猛地一脚踹向他:“废物!”

    小杰只能硬生生受着,片刻又问:“需要再去…?”

    许博涵松松领带,沉吟片刻说:“不,别再节外生枝了,就当是给她个警告吧,况且…”他视线在办公室内逡巡一圈,忽然笑了:“人都找上门了。”

    言罢,原本面向落地窗的真皮办公椅转了个身,秦尤跷着二郎腿,轻飘飘地吐了口烟丝,红唇在大雾中荡漾着万分妖冶的昳丽:“许总这儿风景不错。”

    “秦小姐。”他挥手示意小杰滚蛋。

    “看到我很意外?”

    “不,是高兴。秦小姐怎么受伤了?”

    “被狗咬的。”

    俩人各怀鬼胎地笑望片刻,秦尤又道:“你好像没怎么把我的话听进去。”

    她的话…她当时怎么说来的,你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你变成没妈的孤儿。

    许博涵两手插兜:“就是因为不想变成没妈的孤儿。这阵子媒体诸多报道,家母深受其扰,精神状况堪忧,彻底解决这场灾难只有一条可行的办法。”

    “佩里梅森陷阱。”

    “正是。”

    “我还以为你压根不在乎你那个便宜弟弟呢。”

    “就是因为不在乎,所以他是死是活有罪无罪都没关系。”

    老油条交流无需多言就能明白核心旨意,秦尤莞尔道:“你想让我给许东尼做有罪辩护,到时候法院一宣判他才是杀人凶手,令慈就彻底脱身了。”

    “又或者秦小姐可以终止和他的委托协议。”

    “再或者你可以直接杀了我,不仅没人替许东尼辩护,仅剩的那么几个知情人也相继死了。而东岛州业内的其他律师又太无能,无能地正合你意,许东尼脱不了罪,令慈才能高枕无忧。”

    许博涵笑而不语。

    秦尤碾灭了烟蒂,幽幽道:“许总真是给我送了个好大的惊喜,家里的财产损失暂且不提,这人身安全…昨晚上我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许总的动机在哪里,最后只好归结为一条,许总身居高位视人命如草芥,压根不把我当回事。”

    “当,怎么不当?更遑论是秦小姐的命。”许博涵靠着办公桌边缘坐下,无论相貌还是举止都携着股温和的儒雅,他浅笑道:“基努里维斯可以为了一条狗团灭整个潶、帮,我为了家母,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有什么不能做呢?杀戮,是这个星球所有生物共同的生存之道,你会被杀,我也会被杀,兴许是癌症,兴许是竞争对手,总而言之像你我这种人,压根就不可能寿终正寝。”

    他稍稍弯下腰,抬指抹了下她颌骨处的创口贴:“秦小姐,就当这是带来和平的一点点小牺牲,体谅我不想变成孤儿的迫切心情。”

    他这一抹活像是个时光穿梭机的开关,昨晚的那幅画面再度浮现,以及某人舌尖轻舔而过时,像过了团微妙电流般的酥麻感。

    秦尤拧眉说:“我不喜欢戴眼镜的男人。”

    “但有个东西秦小姐一定会喜欢。”

    许博涵打了个响指,一名没破相的西装青年应声而入,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银铝箱,箱子一打开,崭新钞票放出的红光几近照亮了秦尤的脸。

    她挑了挑眉。

    许博涵说:“秦小姐,收下这赔礼吧,别再管我那个便宜弟弟了,好吗?”

    *

    秦尤潇潇洒洒地提着箱子下楼,抬眼便瞧见某位臭流氓倚在自己车边发骚。

    她翻了个白眼,未置一词,脸上却分明写着“怎么又是你”。

    贺峥叼着根烟笑说:“来看看你,免得你被许博涵弄死了都不知道。”

    俩人坐进了后排,老黑在前面开车,贺峥又问:“怎么样?”

    秦尤径直把箱子甩到他跟前。

    箱子打开,腐朽美妙的灿烂金光又把贺峥炫了一脸,他挑眉道:“搞半天还是被许博涵收买了?”

    “许博涵确实是个出色的谈判专家啊。”

    先不说别的,许博涵的确很会拿捏人。

    他既没有像别人那样狡辩,也没有威言恐吓,而是率先对自己的行为老老实实地供认不讳,他的什么行为呢?除去试图灭她的口,还有将她复园弄得一团乱,她昨晚回去一开门入眼就是一片狼藉——恐怕他是为了找那块血布,试图一举将全部证据销毁。

    但不管如何,这样的供认不讳却使得他听上去还比较诚恳。紧接着再解释缘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放大招,利诱。

    恩威并济,双管齐下,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正常人都会屈服于这般的套路之下。

    “所以你就这么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尤笑了下,抽出沓钞票往他脸上拍了拍:“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老黑,靠路边开。”

    贺峥还没弄懂她想干什么,就见她摇下车窗,手一伸,土财主似的好不潇洒地将一沓厚厚的钞票冲着人行道洒了下去。

    惊声四起,欢呼雀跃,正常行走着的路人立时团成一窝蜂哄抢。

    秦尤大笑,似乎不过瘾,毫不犹豫地又扬了一沓,花花的纸片漫天飞舞,在灿烂骄阳下折射出引人心驰神往的迷醉光彩。

    路面上黑压压的骚动,她探出脑袋欣赏观望,啧啧感慨:“…天呐,你真应该看看他们的表情…世上富豪只占总人口的千万分之一,却拥有将近一半的财富。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辛苦工作一天甚至是一个礼拜,赚的钱都没有这几分钟捡的多。”

    她扭头,摊开手,带着某种奇异荒诞且疯疯癫癫的语调冲他笑说:“欢迎来到现实的荒漠。”

    贺峥只是笑。

    但他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许博涵那一套并没有将秦尤彻底降伏,亦或者说秦尤并没有就这么算了。

    对于秦尤,得从犯罪分子的角度来分析她的行为,她的全部欲望只是钱吗?如果是,她就不会大张旗鼓地通天撒钱了,有一样东西比钱更重要——自身权威。

    因为秦尤是个很自傲、很不容人挑衅的烈性,她把自己视做主宰一样的存在,许博涵朝她开的那几枪完全就是在她的底线边缘试探,令她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像乔乔这类强权下的玩物,但就像她自己所说,她绝对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弱者。

    好比一个九五至尊,会允许一个太监踩在头上作威作福吗?万万不会。她只会为了强化自己的权威性而做出更加血腥的举措。

    比如以牙还牙地反将许博涵一军。

    至于会怎么反…贺峥还挺期待的。

    秦老板不知道他在那儿分析自己分地条清理顺,只财大气粗地甩了沓钱到他脸上:“来,赏你的,听我一句劝,别干刑警了,多没前途,跟老黑一样给我跑跑腿,工资都够顶你小半年了。”

    贺峥闷声笑了会儿,接过赏赐装腔作势道:“谢太皇太后恩典。”

    “免礼。拿去吧啊,拿去,你好歹是个队长,别整天那么寒碜,丢你们警局的脸。”

    “行啊,那你包养我?”

    秦尤瞥他一眼:“你呢,小鲜肉算不上,老腊肉又太可惜,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倒贴给我都不要。”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啊。”贺峥凑近去挨着她悄声说:“包养嘛,能在床上让你快活不就行了?”

    秦尤立即满脸震惊地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句“你他妈居然调戏我”险些脱口而出。

    贺峥笑得好不招摇,又耸了耸她肩膀,嘴上胡乱跑火车道:“考虑一下?本人首度下海,特供给你,八块腹肌,肾好不虚,买一送七,不爽包退。”

    “你…”秦尤惊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好冲老黑吩咐道:“老黑,停车!把他给我扔下去!”

    车辆应声而停。

    贺峥在被无情地踹下去之前还死皮赖脸道:“秦律师,我也有几个相关问题想咨询一下,想单独跟你钻研一下法——”

    “神经病啊你,滚蛋!”

    车门砰一声关上,眨眼间离尘而去。

    贺峥喜不自知地杵在原地摇头笑了好半天,倍感意犹未尽,满心满眼就一个字:绝!

    *

    南区那团烂摊子算是收拾完了,贺大队长至此才空闲下来。

    但警局里又呆不住,开车在南区的大街小巷兜了几圈,最近风声卡得很紧,街面上流氓混混瘾君子之类的身影都很少见,搞得他手痒想逮几个来扁一顿都扁不成。

    最后不知怎的,兜兜转转又兜去了最高法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第二次开庭。

    到法院刷了身份证进去,庭审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公诉人在盘问,气氛很是威严肃然,他轻悄悄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许东尼在羁押期间有没有向你提出结婚?”

    路小洋迟疑片刻:“他说过一次。”

    “但你没答应?”

    路小洋嘴角扯出丝苦笑:“是他不愿意。”

    话音方落,秦尤凉飕飕地瞥了许东尼一眼。

    不愿意就不要提起这回事啊,这落到检方手里不就成了把柄?

    大概是心虚,许东尼缩起脖子做鹌鹑。

    检方金多莉:“为什么他不愿意呢?是他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这个问题问得好像别有深意且古怪,更古怪的是路小洋的神色,秦尤预感答案会不太妙,便抗议道:“反对,模糊表达。”

    法官还没作出裁决金多莉就笑着说:“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在案发前,他有没有跟你提议过结婚呢?”

    路小洋艰难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但是…”

    “但是许敬山不同意。”

    “…嗯。”

    “为什么?”

    “他、他不太喜欢我。”

    “究竟是因为他不喜欢…还是因为他太喜欢你?”

    路小洋不吭声了。

    这话的潜台词太明显,秦尤拧眉看向许东尼,许东尼只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是恼怒还是心虚。

    金多莉乘胜追击:“你和被害人熟悉吗?啊不,我准确点问吧,免得陪审团们听不太明白,你和被害人认识吗?注意哦,我这里问的是早在成为许东尼女友之前,你和他的父亲许敬山,熟悉吗?”

    路小洋嘴唇轻颤,眼眶竟慢慢渗了圈晶莹的红,她没回答,而是楚楚可怜地望着许东尼:“东尼…”

    事态发展到这白痴都能察觉出蹊跷了,秦尤再顾不上质问许东尼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她,而是抢先起身道:“金小姐,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在这钓鱼盘问只会浪费大家时间。”

    金多莉是个红毛怪,长着张甜美娇俏的娃娃脸,她咬着笔尖:“关联可大了呢,说不定这就是诱导罪行的最关键因素。”

    法官开口定夺了:“那就听听吧,辩方律师,不要太激动。路小姐,请你回答问题。”

    路小洋看了眼许东尼,视线无头苍蝇似的四下乱转,似乎抉择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重新抬起脸,嘴巴一张,惊天动地的证词便曝光在数十道集中的审视目光以及冷冽的白炽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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